南大写作班: 楚依的从此之后

Monday, November 26, 2012

楚依的从此之后




双生

手术室的气温有点低,冰低头看看脚上穿着的鞋套,抬头望了一会儿和电影里一模一样的手术灯,尽量分散精力的同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

医生让她稍等一会儿。毕竟不是正规的医院,整形医院主刀的就那么几位,人多的时候经常忙不开。她觉得冻得快睡过去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了医生护士模样的四五个人。医生在她脸上用碘酒画记号的时候,她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说不出是害怕还是什么感觉。

麻药的作用立竿见影。当护士提着她的下唇,医生划开牙龈下面连着下巴的那层肉时,冰一点也没觉得痛。

就像她刚看到水的手机里那张照片时一样,心里一点儿也不痛。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感觉神经似乎跟不上眼睛眨动的速度。照片里,依偎在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怀里,面色绯红的女孩是水,已经黏在一起十几年的交心好友,而搂着她的男人,却是冰交往了六年的男友,树生。

大概是手术室强烈灯照的缘故,冰的脑袋连续窜进了当时的画面,水低着头,嘴唇被咬得发白,眼睛里却透着坚定:“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你,但这次不行。我喜欢他很久了。你们经常吵架,我和他在一起才合适。”

随着医生的刀起刀落,一股强烈的腥味儿充斥了满嘴。那顺着脸颊流出来的暖腻,和至少两个护士更换吸血棉球的忙碌,让冰知道自己一定流了不少血。血把她脑海里的画面也染上了一股腥腻的气味儿。

她真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脱离了皮层组织,她的下巴似乎被撑得能放进去一个苹果。接着,护士们用手固定住她的头,医生开始用什么东西剔她下巴的骨头,为的是稍后放入假体时,避免假体和骨头之间有肉的残渣导致以后的腐烂。

那一定是个一端无比尖锐的利器,她想。因为在医生一下下剔的时候,她整个头以下巴为触点随之被撼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金属与自己的骨骼摩擦的声音,仿佛也看见了模糊的血肉从骨上被挖出,剃掉。咯吱,咯吱。

“你别怪他,他只是个正常的男人。”水试着驱赶自己语气里的愧疚,冷冷地说,声音越发逼近冰的耳际,“他可能不想在结婚之后对不起你吧,趁还没被你绑定先随心所欲一次,免得以后每天对着你那张毫无特点的脸和搓衣板一样的身材叹息。你以为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给我们两个照相?他早就迷恋上了我的美,只是不能表现出来而已。”冰使劲地摇头,这不是水,水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别动,放假体了。”耳边传来医生口罩下面闷闷的警告。

缝合时每一针的进出让她觉得自己的下巴像是别人手里一块破旧的布料,任由人家不那么上心地摆布。外翻了很久的嘴唇被缝回牙龈下面时,能感受到被揪起的无力,整个过程结束,她觉得下半张脸不再是自己的,麻木得陌生,像是知悉水一切之后,痛到不痛的心情。

开眼角,割双眼皮,激光祛眼袋。两张脸差距不小,需要改变的太多。医生对照着旁边电脑上显示的,由多张水的高清照片合成的3D立体图,在冰的脸上仔细量算,找准位置下刀。她的思绪飘到几天前和主刀医生的对话。

“不会有什么问题,相似度95%以上。不过需要两年的时间,手术结束之后你会变成她的样子,但手术是终身的,也就是说,你不可能变回来,或者整成其他的样子。如果决定了,就签字吧。”

嘶溜……一股烧猪皮的味道钻到她的鼻孔里。已经进行到激光祛眼袋了。左眼取出的眼袋脂肪被医生放在她的脸上,凉凉的。眼部手术比垫下巴容易些,她松了松拳头,发现两只手心全都是汗。

蒙着眼睛从手术室出来,冰被护士带到休息室,打了一瓶消炎的点滴。在家的一个礼拜只能用吸管喝流食,她瘦了不少。半夜常常痛得醒来,再睡去后又被噩梦折磨到天亮。分手后连短信费也省了,手机安静地躺在枕边,注视她一个人的蜕变。

半年过去了。自从上次垫完鼻子之后她已经认不出自己的样子。镜子里站着的俨然是一个双眼无神的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角的疤还没完全褪去。接下来几个需要全麻的手术,对她来说是更大的考验。

隆胸之后,冰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像发丝被植入胸膛,每一次呼吸都能撤出无以复加的痛。加上磨腮帮和吸脂,她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麻药过后她几度痛得昏厥,看着镜子里缠满绷带的脸和不听使唤的身体各个部分,除了疼痛没有其他感觉。冰也想放弃余下的手术,但水那张示威的脸让她不甘,于是告诉自己,快了,就快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了,我要把他夺回来。

终于,等到了他两年后的生日。冰看着镜子里完美的水的脸,画了个淡妆,穿上他钟爱的黑色修身连衣裙,和三寸半的高跟鞋,向他的家出发了。

叮咚,门铃响了。

树生给她开了门。两年没见,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

他给她倒了杯水,开口了:

“没想到你回来找我。那个晚上喝多了,犯了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你很美,你让男人无法抗拒,但这种美显得很不真实。冰虽然不美,但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我们美好的回忆。或许我的心态也变了吧,犯过错,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了。她昨天回来找我,我向她求婚了,我会珍惜她一辈子的。”

冰的身体僵直,大脑一片空白。他的一字一句像飞快引线而过的针尖,绕成韧性的痂茧裹住她的身体。突然,眼前的一幕使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硅胶,盐水,肉屑和骨渣,化成锐刺一般,刺破了通体的痂茧,从洞口流出溶为一体,溃烂的伤口碰到她的泪水,开出了两朵一模一样的冰蓝色的花。

她看到的,是那个圆脸单眼皮平胸的自己,从厨房走出来,向她微笑。


(书写不是浮华的观照,而是灵肉的窥视,正如爱情不是眼耳口鼻的绚丽,而是五脏六腑的蕴藉。不过,俗世毕竟如此肤浅,男人看女人像是看戏,男人的欲望纠结了女人的皮相,但是在文字一针一线的加加减减,荒谬的错体终能彰显相连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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