祎民：半画半话（学长）

浴

小时候，每逢天寒之时父亲便会带我去澡堂泡澡。外头冷风飕飕，刮得脸颊生痛，但当我推开挂于澡堂子门口，厚重的，用于御寒的棉背后，我便进入了一个湿暖慵懒的领域。更衣间和休息室是在一起的，里头固然没有女人，但也寻不着阳刚气盛的男子汉，只有泡完了澡，或坐或躺，吞吐着香烟，闲聊着的人们。就算是谩骂埋怨也势头毫无，好似空气中，缭绕着赤裸裸的躯干的雾气。

澡堂内空气潮湿，厚重得让人气闷。男人们惬意地浸泡在热烫的池水中，有的半开着眼，轻哼着流行于街坊的曲调，有的与同伴你一言我一语言地闲谈，语塞无话之际，也无需另辟话题，将毛巾折起，垫在脑后，闭眼，稍稍躺下即可。泡澡似乎能使原本为了生活而拧紧的神经懈弛，这时人所能体会的是感官的，无需理智认可的，周身无力地快乐着，毛孔在水中缓缓地吐纳，舒舒坦坦。

人似乎成了沉浮于深渊的水母，欲望的发动使其长出了鳍鳃，生出了四肢利齿，爬满了陆地，成了抓耳挠腮，龇牙咧嘴的猕猴。而人是猴走出来的，是那原始欲望的终极彰显。泡澡似乎能满足或亦是暂时麻木人类的感官欲望，使人回到那欲念未生，混沌的初始，那里的“人”只是单纯地活着，无欲无求，悠哉游哉。

圣人教我们“存天理，灭人欲”，但从“泡澡”之中我隐隐地觉得，那灭欲之法似乎是最大化的满足人欲。涅槃，成仙，得永生之后的千年盛筵不就是终极欲望的各种表象吗？欲望使我们爬上陆地，欲望又或许能使我们离地升天。我们为何要灭了人欲？

我曾看过的一张猕猴泡温泉的照片。心猿一旦入泉便收起了性子，神色深远，如坐禅的高僧一般一动不动。观音的禁锢，老君的火炉固然厉害，但也敌不过一池暖汤。

（温馨历历的成长经验，不愠不火的世俗点评，知性文字的温度调控极好，让人感到周身舒畅，恍如洗浴一般。读后知道浴水彷佛浴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