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半画半话

耻

提到日本文化，对于不了解的外国人来说，最为稀奇的就数艺妓，切腹，还有混浴了。明治维新时期美国司令佩里率舰队闯入东京湾，强行打开日本国门，见到了当地男女不分老幼均裸裎相见并不以为耻，顿时吓坏了这个美国佬，他当即表示：“这个城市居民的道德心颇值得怀疑。”并好似要揶揄羞辱这群未开化的东洋人似的，叫记者当即写生画下此景，收入他的著作《日本远征记》中。

然而在日本人看来，这着实算不上一出耻辱，兴许还不如在巴士上吃喝来得值得鄙夷。十六世纪就在到访日本的葡萄牙人和朝鲜人就有记载：“每于市街设为浴室，以收其直。男女混处，露体相狎而不相羞愧。”到了江户时代中期，因为性病泛滥以及儒家理学传入的原因，幕府发出混浴禁止令，混浴的公共澡堂数量这才有所减少。然而私浴屡禁不止，作为风俗一直沿袭流传至今，还发展成了特色旅游项目。同天体主义者要求的一样，在日本的混浴里也是不能以“淫邪”的目光审视对方身体的，也不可以发生任何与性有关的行为，温泉旅馆年年爆火，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越来越贵。

抛开近些年颇有些乌托邦色彩的、寻根自古希腊的天体主义不谈，也不论性别隔离男女大防的禁锢解放是错是对，诚如三岛由纪夫所言：“羞耻心不是文明的问题，羞耻心的多样性只不过是地理学上的多样性罢了。”日本人的这个特色除了地理性的多样，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特别，毕竟几乎所有男孩子小时候多多少少都有跟自己的女性亲属共浴的经历，直到后来再也不能见到自己女性亲属的身体，性别意识才逐渐产生。

有一群被人们“温泉雪猴”的日本猴子们，一到冬天就会来到地獄谷野猿公苑，三两成群、抓背挠痒地集体泡起温泉来。若是人的灵魂生在猴子身上，简直想想都觉得香艳；而自恃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如今却要花上大笔的金钱，才能享受到这跟猴子一样的特殊待遇，来一场一丝不挂的男女混浴。有人说猴子的脸蛋都红扑扑的，莫非是因了自己族类雌雄不分的伤风败俗的行为不成。科学家们便立刻跳出来打破这种自以为是的将心比心：人类才是世界上唯一会脸红的动物。是了，也是唯一一种穿着衣服的动物呀。科学家们虽知道得多，但也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穿上了衣服，或许一针一线上都缝着羞耻心，只道是穿起来容易，脱下来却比穿上去难得多了。

这时便有人要提了，那我们就脱掉吧，不分男女，回归质朴吧！而对于这种所谓返璞归真天人合一的提倡，看起来很美，却总是不免让人有所怀疑它的居心：毕竟，欲望是与压抑同生同死，快感也是与羞耻相辅相成的；若是亚当夏娃重返伊甸，想必作为人的乐趣，也减去大半了吧。

（除了雪猴的衔接带入稍微突兀，搬弄古今东西的文化见识几乎是如鱼得水，文字清新圆融，从混浴到天体，从猴子到人类，从裸裎到耻见，活脱脱充满兴味。读后知道我的性别意识为何没有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