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楚喜:导游的故事

Tuesday, March 12, 2024

楚喜:导游的故事

温良恭俭让

他像一条蛇那般缓缓逼近,眼睛里放射着猩红的光线,身体不断逼近小婷。直到小婷的帽沿戳中了他皱纹纵横的额头,他不得不后退些许。小婷还是下意识地,讲出了一句“sorry。”

出门前,小婷专门对着镜子嘲笑了一番自己的木乃伊装扮。其实不过是和朋友去徒步,为了防晒黑,她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松垮的深蓝T恤套着灰色防晒袖套,搭了条运动长裤,再加上几乎覆盖全脸的防晒口罩和鸭舌帽,除了脖子外露,只剩下一双巴巴的眼睛。小婷面对自己的过度防卫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把帽子压得更低些,便出门去坐地铁。

进站后,小婷在博爱座旁边的座位坐下,自顾自看着手机。地铁开始行驶之后,博爱座便被填上了。

小婷听见身边人含糊不清,抬眼的瞬间,一张黄得冒油的脸上,鲇鱼似的嘴巴一张一合。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小婷这才听清:“今天很热啊。”

虽然戴着口罩,小婷依然不自觉地抿着嘴,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对方并不太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讲起来:“我今年61岁了。”

小婷再次瞥了眼坐在博爱座的他。头发剃得很短,是看不出颜色的,额头上还横着几条尖利的皱纹。虽然已经是老人家的年纪,但眼神炯炯。因为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对一个老人来说,实在有些粗鲁,小婷便努力想要弥补,半就着勉强夸了句他很年轻。

在得知她准备去徒步之后,老人仿佛更有兴致聊天。他介绍自己是徒步组织的负责人,经常带领新手走不同的路线。说罢,他扬起手:“握个手,我们交个朋友,以后我带你去。”

小婷扯了扯脸上的口罩。那只皱皱的手悬在半空,表皮腻得像被蜡油浸染过。一瞬间,小婷的胸腔里都不安分起来。也许是她太敏感了,那些皱纹和风霜明明就像泛滥的青苔,已经将整只手满满地覆盖。于是她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小婷觉得自己触摸到的是一团黏糊的鼻涕,很齁,而她被沾上了。不止,还嵌入她的皮肤,渗透进她的血液,和她搅拌、融合、混为一体。

松开手后,他开始盘问小婷的情况。小婷一边回答,一边不住地掐包上的玩偶吊坠。周围和对面坐满了人,但没人和她有过一秒钟的对视,地铁指示灯还在闪烁,窗外飘过幢幢高楼,甚至依然能看见强烈的太阳。

可小婷的背传来一阵凉意。家住哪里,兄弟姐妹,和谁去徒步,好像每个问题都还不够刺耳。他嘴里的含糊成了他匍匐靠近的理由。小婷觉得沙子正从她的脚底流泻,而她却仍然颤抖着,到底应不应该拔脚。

尽管小婷的帽子和口罩都如同屏障,挡在他们之间,她却在这番询问之中逐渐坍缩。甚至不得不在对话中撒谎,以此确保一些若有似无的安全。

原来连一站地铁也这样长。小婷已经无法聚焦到周围的任何事物,整个车厢都打上了马赛克。他对着小婷越盯越紧,交错的皱纹在他姜黄的脸上织了一张沟壑纵横的网,在小婷面前无限地拉近焦距。

小婷下意识地触摸口罩进行确保,却仍旧阻挡不了他的逼近。直到鸭舌帽对着他的额头进行了撞击。刹那间,小婷低下头,嘴里蹦出的第一句,是“sorry。”

于是他开始蹭着肩膀趋近,一下又一下,刮着小婷的肩膀。小婷没有转过头去,他的手便搭上了她的肩膀,开始在她身上盘踞,从脖子又窜到耳边,绕个没完。他像一台停产的收音机,随时可能发生故障,而小婷只剩下措手不及。

直到她总算听到地铁门打开。

小婷抓起包出门时,还是回头说了再见。他坐在椅子上,依旧含糊地吐信子。小婷躲在对面站台的柱子之后,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却连回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地铁驶离,她去卫生间挤了五六次洗手液,却还是感觉什么都洗不掉。在卫生间里,她从上到下地确认自己的穿着,一遍又一遍地审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自顾自地只想计较,她不应该是那个被期待的对象。

(虽然导游的身份对应似乎可有可无,不过故事扎根的社会现象,确是必须正视的性别议题,一趟列车展现淋漓的人性,一方如狼伺伏,一方如羊无助,把人物的神态和心理,琢磨刻画得极为透彻,加害者外化恶行,受害者内化疚责,说故事即是同情也是揭露。)

2 comments:

  1. 取题确实和台湾有一定的关系,因为有联想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以此为题,也是有一些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交完作业后才发现,整篇对于导游这个人物角色的运用不是很充分,应该在故事的构想当中,把导游的角色真正地发挥作用,融入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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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油腻的人并没有因为变老而变得慈祥,而是变得更皱皱巴巴,把心思都藏在了褶皱里。面对这种情况,或许更应该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想想都令人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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