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
随着面包车引擎轰鸣,杂草丛生的停车位被车轮缓慢碾出两道轱辘印,空气中弥漫着尖锐的气息,喧嚣着绿茵的不满。驾驶位上的阿瑟右手握着方向盘,嘴里衔着香烟,偶尔吞云吐雾。
面包车朝着隧道开去,从那稍显不情愿的表情看来,阿瑟并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导游。此行是去迎接小镇的新居民。
小镇多年没有新鲜血液了,年轻人都向往着大都市的繁华。乡下的生活单调乏味,风景又是那般一成不变,四季循环着如同一首永无止境的陈年老调。
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阿瑟正趴在电脑桌前。昏沉的房间中,唯有电脑屏幕亮得恍如隔世。大抵是昏睡过去时,压住了键盘,编程软件里一堆乱码,昨夜一宿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大半。他小声咒骂了一句,有些懊恼地揉了揉满是红印的额头。
阿瑟在家中并不受欢迎,敲门的大概率不是家里人。忙碌的母亲、疏离的继父、同母异父的妹妹,都不乐意管教他。兴许是怨念他亲生父亲早些年的恶行,母亲并没有为他准备一个像样的房间,任由那个家暴狂的儿子在地下室里阴暗地生长。
打开门,是头发花白的镇长老头。老头见这昏暗的环境,嘴里骂骂咧咧着,把桌边的窗帘一把拉开。这动作未如期待的那般,使阳光涌入,却显得这空间更加闭塞,他讪讪收回手。
也对,地下室哪来的窗户。镇长僵硬地解释了此行的目的——他想让阿瑟作为导游,去城里接小镇的新居民熟悉一圈。
阿瑟是出了名的不善交际,但耐不住镇里只有他年龄相仿,镇长又愿意给出一笔不菲的导游资金。望了望被睡意搞砸的程序,他无奈应下了这个差事。
嘴里一根接着一根的香烟始终没能捋清他的思绪。怎会有人自愿放弃优渥的生活,从都市搬到这穷乡僻壤。阿瑟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向往着都市生活。靠着在网上接点外包项目,攒点油钱,筹谋着在某天夜里骑着摩托远走高飞。
开进车站时,在众多等候的人群中,阿瑟一眼便认出了风尘仆仆的雪莉——她的行李少得可怜,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穿着寡淡的白衬衫、西装裙,却套了件吸睛的黄色雨衣,在一众黑白灰的旅客中格外晃眼。像是匆忙做下的决定,眼下淡淡的淤青倾诉着她的疲惫。
“这里。”阿瑟搭在窗边,朝她招了招手。
雪莉点点头,坐到了后座。两人礼貌性地寒暄几句后,一路无言,好在雪莉是个安静的人,一路都阖上眼睛浅寐。
“到了。”一路的长途跋涉在阿瑟说出这句话时画上了句号。外面便是雪莉的新居所,那是她爷爷留下的一处农庄。老人已去世多年,剩下的痕迹只有一座刚翻新的木屋和杂草丛生的农田。
木屋刚由阿瑟的母亲修缮过,属于甲醛的刺激气味涌入鼻腔,无形地欢迎着来客。雪莉笑容浅浅的,把双肩包放在了小屋门口。
小镇不大,牧场,小卖部和木匠铺。阿瑟领着雪莉参观,不远不近隔着半步距离。兴许是没那么熟络,两人话都很少,对话也只是简单的介绍。到海滩时,阿瑟的介绍才稍费口舌,唯有流淌的海浪能涮洗些他性格的寡淡。
“嘿,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望着逐渐西垂的落日,阿瑟牵起雪莉的手腕,没带她回到那辆无趣的面包车。他让雪莉骑上了自己摩托的后座,耳边的风喧嚣着,恶趣味般的加速迫使雪莉不得不贴近些,塑胶的亮色雨衣附着海滩湿润的沙黏在他的后背。
他们最终停留在一处山顶,远远眺望便能瞥见城市灯红酒绿的一角。雪莉没在意那人造的霓虹污染,只被这格外清晰的夜空吸引,夜里的几颗星如细碎的黄钻点缀在黑绒布上,城市的浮华却往往如帷幕般掩住了天空中的星星点点。同一片夜空下,阿瑟却望见,远方的灯火辉煌,驱散了周遭的寒意,如星星织就的银河一般熠熠生辉。
把雪莉载回农舍后,阿瑟匆忙扔下一句:“我得走了。”
随着摩托的加速,耳边雪莉的道别渐远了,被呼啸的风声取代。
(城乡之间顺流逆流,来去之间情何以堪,文字的调性温愠,细腻的笔触里外紧扣,一边是土地人情的牵绊,一边是霓虹人性的招引,在一场短暂的摩多车之旅,两个人像是彼此交换了心事一般,最后不知何去何从的结局,情绪稍微落空,却也仿佛留下了人生抉择的困难。)
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又想飞出来。文章灵感来源于钱钟书的小说。同时也来源于一部电影《Me Before You》,电影里两位主角的爱情故事在即将开始时嘎然而止,令人错愕。在提到“来不及”时,我便想到了这样的故事。
ReplyDelete这位临时导游并不热爱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而此行的“旅客”却无比向往着田野间的自由。乡下生活的一尘不变,疏离的人际关系使他对此处的留念不断褪色。忙碌的母亲宁愿为新来的居民修缮破旧的木屋,也从未给他准备一个向阳的房间。当那个特别到能改变他寡淡生活的旅客终于出现时,他早已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下定决心,独自起身朝他心心念念的城市走去。耳边的道别随着摩托的加速被风声取代,那个初来驾到的城市女孩兴许觉得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道别,新旧的交替却在此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