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29, 2018
梅银:部份身体
她的髮
從門庭的井到祖厝的後水溝,一根長棍跟在幾只雞仔的尾巴後胡亂地揮舞,揚起的沙粒、驚愕的撲翅四竄,幾米的窄巷追逐儼然一齣戲。不慎鋤進地面一兩處坑窪,就會招來幾聲唧唧咕咕,像是嘲笑。整齊盤好的髮髻,若在這時掉下一兩縷,她便要大怒:「生雞卵無,放雞屎一大堆!」
矮牆上的破水桶栽種著幾株蘆薈,天剛矇矇亮時,阿太會在井邊的水龍頭下漱口、刮舌苔。完畢之際就順手把洗漱的工具往杯里攪一攪,拿出,甩上幾下,然後將杯中的水朝蘆薈的根部澆灌。鄉下的水好,蘆薈長得碩大肥厚,齒狀的小刺張牙舞爪的。她專挑最長最肥的那支,食指與拇指掐好,一折,牽絲的那一半就是一天的量。
回到房間坐在床沿,她便要拿出抽屜里的木梳子,從額前的髮際線開始,一遍一遍地順到肩胛處,面面具到。時不時,我站在一旁呆呆地端詳,幾根銀髮穿過烏黑的排齒,飄落過手臂,帶點油垢味,癢癢的。放下木梳,拿起蘆薈,她熟練地用兩只大姆指從斷折處撕裂,裡頭的膠就像果凍一樣剔透地曝晒在空氣中萎縮。
輕壓、滑動,指尖沾滿黏稠,深入虛無的凋零。她的髮際線會是四四方方的,將幾絲不合群的頑皮馴化,捋平。我看見,梳子耙過幾縷乾枯時,阿太的頭髮似一道道凹凸的溝渠,讓塵灰在裡頭游泳。
左手虎口圈住全部,右手持著木梳將其餘的趕集在一起,便是一束稀疏的、銀灰的髪尾。她熟練地繞著食指卷上幾圈,一個极小的白巧克力甜甜圈就粘在腦後。緊接著她會套上一層髮網,用幾根髮卡固定,彷佛要將一整天的神清氣爽供奉在腦袋上,成為最至高的信仰。
記憶里,誰都不可以去動那幾盆蘆薈,就像她的髮髻永遠需要那般的一絲不苟。
(文字像是一動也不動的鏡頭,擺進了童年的宅厝,將一切情緒留在畫面的調度以外,還原人物最純粹的感光度,不帶絲毫噪點,從生活日常的景深中,漫入雞鳴水聲的配樂,緩緩搖到了曾祖母的髮,給予草本人體一種最深情和長青的特寫。)
元格:部份身体
印
身体有头脑不知道的记忆。
很小的时候有人指着他手臂问,撞到哪里了吗,他撑着地板费劲地拧过去看手臂朝外的部分,不在意的应了一声,抓紧休息的时间多喝点水,躺在地上放松一会儿才是正事,皮肤上不深不浅几块紫红的印记,就算才开始练舞没多久,也已经司空见惯,懒得追究哪个动作磕到哪里了。
舞蹈这回事,总的来讲还是青春行当,得幸趁早成名,旋转跃动,穿梭于神情各异的观众面前,和聚光准确的舞台之上。一回谢幕之后有人替他松解繁复的西洋打扮,绑带拉开,宽松袖口露出手腕一圈红绳来,笑说上一轮过了下一轮还没到,怎么戴着本命年的防备。他细想了想这道来路不明,才反应过来某一台演出把扇子绑在腕上,哪个时候哪个动作扇子展开收起放置一边,绳子断离却连着绳结圈在身上,不惹人注意,倒又是服帖照着手腕系的结,比正儿八经手链镯子还难解下。
所以就随它留着,连同手臂外侧几块紫红一起。上台前瓶瓶罐罐这个粉那个水,被抹得无聊了,就拨弄着绳子跟化妆师聊天,他看自己上了妆的脸还挺习惯,只是常一个不注意就把眼睛周围层叠渐变都精细处理的两抹绯色,都笑进眼角褶起来的细纹里,化妆师唠叨着再次补上的间隙,他时不时就会看到刷子底下渐渐明显的一小点黑痣,生得不明缘由,只觉得与这回演出里哀切的等待相符,就不用粉墨扑盖,还不经意般总以这半边脸定格。
几块紫红还是随它无解地留着。
(像是前世缺了今生,人物粉墨过场,天生后系的印记,似乎指涉了一种命运的有为无为,但是仅仅完成了前奏和序曲,描述流转细微如丝如缕,文字野得只有寥寥几个句号,彷佛无法静止的书写欲念,要把心肠眉眼统统揉进故事里,可惜没来得及抖动这身华丽的包袱。)
静璇:部份身体
千古
她靠在露台的栏杆,舌尖探出,轻轻碰了碰干涩的上唇。
他从后面抱紧她,说她的舌头真动人。像猫咪的尾巴那样灵活。
小的时候,她最喜欢爸爸给自己买冰淇淋。一个一元,就能舔走夏天的燥热。然而最怕的也是那一支支粗扁的冰淇淋棒,交错在医生手边的药筒中。她害怕张嘴,冰淇淋棒便会硬生生压进舌面。人造木的粗糙苦涩刺激她作呕,眼泪总会下意识地被翻出来。
每次她都尝试呼吸,尝试抓紧新鲜空气。就像家里的小土狗一样,睁着汪汪的双眼,吐出收不起来的长舌头,不断喘气分泌唾液,还和着粘稠的汗水和狗毛。
可是张口从来就只能接受,而不是反抗。
早上起床刷牙时,对着镜子上下来回就会不自觉嗤笑。她刷得越用力越麻木,总觉得白色的舌苔根深蒂固在那片倒三角的粉红,阴暗又潮湿。
于是她开始爱把手指挖进舌根,右手食指三截满满放进舌头正中央,长度刚好。舌头中间下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装着什么。
直到今天她都爱坐在秋千上,把棒棒糖含在嘴里,假装变成恶魔把地球放在舌间旋转,全世界好似就如此被自己吞下。但是现在她知道,她的舌头把男友都吞得哽咽。
喉咙踉跄反胃以后她对着洗手盆干咳,无可选择地贪恋着这份恶心,想要把男友咳出来。
这时他舔进自己的耳里,她轻颤,顿时觉得他和她好像手牵着手站进汪洋,听海浪想要淹没浩瀚的咆哮,却因为两人十指紧扣而异常安静。
她转身回抱他,他们相拥吻住彼此,撬开彼此,伸入彼此,就已经更靠近一些。
(我们还活在情欲的口腔期,需要舌头吐纳灵犀,文字滑溜而放纵,彷佛可以探入肌肤之下,触摸到一种连自己都不敢明白的感觉,但是局部精彩而整体若缺,人物在爱欲之间的自觉似乎不够澄明,结尾有点沦为典型的缠绵,不妨逆转接受与反抗的千古意念,让女人咬破男人伸进来的舌头。)
佩家:部份身体(旁听)
日常
天色微亮的时候,女孩醒了。
300秒发呆和900秒的洗澡时间后,女孩徐徐地进行她近乎每日的例常。
她坐在书桌前,对着圆弧型的镜面想,美妆网红们都说,保养工作要做好。于是,女孩单手打开塑料的方形盒子,右手拿起Kiehls爽肤水往棉花上面倒,金盏花瓣在瓶身里载浮载沉地,像是女孩早晨的心情。
肌肤微感沁凉后,女孩转开MaryKay Timewise系列的精华液,克制地往下按压,因为美容顾问说一粒黄豆大小的精华液就足以用全脸了。但女孩觉得自己脸比较大,就算多按些也是无妨的。
前两道保养程序需以海洋娜娜乳霜作为收尾。她旋开黑乎乎的瓶盖,用食指沾取约莫半个指头的分量,放在右手背上,左手以轻柔但坚定的力道,轻轻往脸上按压提拉,执拗地,似同地心引力较劲。
接下来可以化妆了,女孩打算今晚和他看电影,是那部拖了好久的《三个广告牌》。在网上大略了解情节后,她预计自己可能会哭,决定今天舍弃睫毛膏和眼线,只放淡金色的渐层眼影,心想今天走自然妆感吧。
涂上一层隔离霜和防晒霜后,女孩拿着灰粉交杂的美妆蛋,走向厨房打开水龙头,手指边按压着被水冲刷的美妆蛋,边感受着它在掌心里膨胀起来的微妙感觉。
挤掉里面多余的水分,微湿的美妆蛋在纸巾和手掌收放数次之后,女孩开始上底妆了。她今天想看起来白些,于是Clio粉底液需挤多些,Eleanor则少些。眼妆部分已去掉最高难度的两个步骤,因此画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女孩看着眼周遮也遮不全的暗青色,想起最近的困扰。虽全妆化了数月有余,但她实在拿捏不好下腮红的力度,太重会变成香港灵异片里纸扎铺的童女;太轻则没效果,久了还会浮粉。女孩的头微微往左侧垂,耸了耸肩,决定今天也不上腮红,反正电影院也不追求脸色红润。
女孩视线转移到脸的下半部,她用舌尖往上下唇轻描一遍,扭开上周买的 M.A.C Brick o-la,仔细地沿着唇线着色。
唇片轻抿两下,于是,酝酿了数十分钟的思绪和感受,在这不及两秒的动作中,仓促地结束了。
(世间浮华,恋物才是生存之道,那些瓶瓶罐罐看似肤浅,其实都是女人心思最深邃的表现,浓妆如何淡抹,彰掩之间,即是文字最大的考验,一幕对镜以商品符号施粉涂液,巨细靡遗中流露的,是一种人性内在的摆荡,而一场仪式般的生活日常操演,在时间分分秒秒的流动中,彷佛生命的仓促,以及华丽。)
泽敏:部份身体
珍珠项
年轻女人坐在大堂前呜咽,嘴里紧咬着身旁老女人前臂的一寸亲肤。一月一次,这是第七次,末次。奇人拆开纱布,查看已被药粉腐蚀的肌肤。模糊之间,口子狭长狰狞地爬在脖子上直至锁骨,周围本柔嫩的肉不由地萎靡。奇人表示满意,走远点摔了一口碗,开始奇术。一支锋利的工具捣鼓着糜烂的肉,年轻女人硬是挺直了脖子,青黄无主的脸已栽在老女人腹上。将痛声深深地注入在老女人的细胞里,老女人替她哭了出来,心甘情愿地延长着手臂。掐准时机,奇人挑起一颗似珍珠的囊,手撵最锋利的碗片来回割离边际带有韧性的组织。尽管再熟练快捷的手法,也始终不能缓解无麻的痛。
女子之前的坎坷被挑了个精光。奇人最后铺上一层湿薄的草药,将她的苦痛和桥头外的舆论一并收尾。年轻女人在搀扶下挪出大堂。谁也不曾想到,上头的低迷游离,与下头骨瘦嶙峋的身子,能靠三寸脖子支撑连接着。
冬往夏来,脖子两侧已长出新的皮肤,原来新的东西也能这么不尽人意。不寻常的肤色和皱褶收集了许多堂皇的眼光。女子并无刻意掩饰或避讳,但却再也没有穿吊带等显露脖子衣裳的欲望。她终日伸直了脖子,奔波在家庭与工作之间,不施粉黛,却款款地沾染了一些坚毅的光辉。
珠宝店内,女儿为她挑选了一串圆润素雅的珍珠项链,珠光晶莹但不夺目,恰恰修饰了脖子一番,与她甚为匹配。珍珠自沙子而来,包裹着砂砾和入侵物不断打磨,形成颇为艰难。女儿说,上天这是要还你一串。她拿着项链在镜前照试,指尖顺着疤痕触摸在珍珠上,小心的有些心疼之意。片刻,女人取下说,不需要了,我这不是有一条了。
此女正是我母亲,此前患有淋巴结炎。
(文字径走惊奇悬疑的路线,但是所述又真有其事,虚实交替的书写尝试有趣,不过也有点不好拿捏,以小说的框架解之,故事脉络的断裂极为明显,以散文的情怀读之,语气又多有阻隔,或许将『我』挪前阐明关系和事件来由,接下来的情节和情感也会比较分明。)
棋汶:部份身体
萎缩
晚年的阿公好像早已预知命运,所以想在仅剩的些许余年,回几个儿子家住。那年假期便是我和妹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阿公同住。阿公有糖尿病,每天须在腹部注射胰岛素,早晚各一次,长年累月的肚皮也就这样被刺成很多很多个小洞,结痂后残留成疤痕。阿公总说是因为血液太甜,蚂蚁喜欢在睡觉时出来咬他,然后顺道提醒我们不要吃太多糖,不然晚上会被蚂蚁扛走。
应该是不认识路也不熟悉附近街坊,阿公来这里后甚少出门,但仍旧会在每天早上梳洗后,往无袖汗衫套上一件衬衫,然后穿起一条西装短裤。毕竟他这辈子也没剩多少老习惯,自然就改不掉了。
客厅摆着一张旧藤椅,原本已收在储藏室好些年,阿公回家前几天妈妈才拿出来晒太阳。阿公喜欢躺在藤椅上看电视,看着看着便睡过去,睡着睡着便醒来继续看。好几次我和妹妹悄悄走向睡着的阿公,直到确认他肚皮还会跟着微弱的呼吸声,慢慢的,一起一伏,两人才又松了一口气,轻轻把滑下阿公鼻梁的那副眼镜推上去。
那天妈妈有事出门,刚好到阿公平日注射的时间,于是两姐妹决定角色扮演,跑到冰箱取出一剂胰岛素,抢着当医生要把阿公带上手术台打针。阿公脸上微笑依旧慈祥,躺在藤椅上自己掀开衬衫,耐心嘱咐我们小心不要戳破他的肚皮。
吵着扮演医生时很是兴奋,但到真的要帮阿公打针,两人却开始畏畏缩缩起来。像是习惯听着这种半推半就的口吻,阿公从容地用福建话说,汶是大姐,就你来吧。我拿着针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注视阿公的肚子,发现原来岁月不只给阿公增添了几处老人斑,更在他肚皮上留下了一点一点泛黄的瘀青。我怕弄疼他而刻意避开,只是当时的我或许还不晓得,比起阿公生命中所承受过的一切疼痛,这些瘀青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依稀记得阿公的左边肚皮也有奇异之处,像是一层皮被扒开后抢夺去了一块肉,以致腹部左侧凹陷入骨。直到近几年开始每天为父亲注射胰岛素,上网查过才知道那叫皮下脂肪萎缩症,注射部位因胰岛素产生副作用,长期失去脂肪而凹入。我才发觉,其实阿公的生命,或许也不过是一场萎缩,慢慢失去所有,然后剩下皮肤和骨头,最后失去自己。
(身体越老越小,面对人间的苦难病痛,孙女对于阿公的怀思,文字其实比胰岛素更加慈悲怜悯,语气节奏的掌控渐入佳境,遣词用字也多了含蓄的沉潜,末二段的情绪稍微早露,末段尚可注入阿公到老爸的移情过渡,如此孙父女三代之间的情谊,才能更加完美的一针贯穿。)
丹蕾:部份身体
老何
老何是宝鸡中学新一届初一七班的班主任。本来一直教高三毕业班的他,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被聘到这间重点初中当班主任。这天是8月31号,新生报名,老何坐在讲台上,看着一个个蹦蹦跳跳的小不点,暗暗地摇头。老何黑黢黢的皮肤,下巴上一层短短的胡茬,嘴唇厚厚的,两边的嘴角向下撇着。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异常有神,紧紧盯着这群小学刚刚毕业的孩子们。一边头疼自己以后该怎么应付他们,一边想念着自己无比乖巧勤奋的高三学生们。老何摇头的瞬间,脖子上厚厚肉拧成了一条一条的脖纹,好像许多黑色的小蛇趴在那里。眉头因为焦虑而皱皱巴巴犹如沟壑丛生。仅仅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好像五十好几。
可老何是个不服输的人。硬是用了高三学生的标准要求这群小孩子。做了纪律评分表,认真听讲加分,上课说话减分;按时完成作业加分,迟交或忘交减分;成绩提升加分,名次退步减分…每周过后,得分前五名的,颁发不同的奖品。那奖品,是老何自掏腰包购买的各种好看的本子,钢笔…文具虽不算太贵,可每周如此,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老何并不介意,他看着表现好的孩子们拿到奖品爱不释手的样子,就陪着他们一块儿开心。脸上的苹果肌硬硬地鼓起来,油光锃亮,好像一只黝黑的麻雀栖息在那里即将飞出来。
不过要是某天有个孩子打架了,或者本来成绩很好的孩子因为早恋还是打游戏成绩下降了,那老何就又会拉长脸来,眼神里充满了语重心长的担心和哀怨。虽然他什么也不说,可是那本来燃烧着勃勃生机的眼睛忽然暗淡无光,反倒让人很不适应。最后,该分手的分手了,该戒游戏的卖掉了游戏机。
老何这种欲言又止式的批评,看似无效,不过时间久了居然起了作用。
那天中考成绩下来了,老何带的初一七班,不,现在已经是初三七班,平均成绩远超第二名的班级20多分,80%的学生考上了全省重点高中。
老何乐呵呵的,厚厚的嘴唇终于不朝下撇了,而是淡淡地向上扬着。那头也终于不摇了,小鸡啄米似的一直点。脖子上的小黑蛇被压得扁扁的。皱纹随着笑容更深了,白发在阳光下愈发闪光。现在笑眯眯的他,看起来也更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年里操的心太多。
不过,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都知道,老何笑着的日子也就这三个月。三个月后,来了新的初一七班,老何就会恢复那个板着脸的老何。一边想念刚毕业的初三七班,一边盘算着这回的纪律奖惩表要如何设计。
若彤:部份身体
坟
老陈像是对村子外边那几座坟有什么执念似的。
其实连“坟”都算不上,毕竟连块碑也没有。若不是老陈总守在那里,时不时添上几抔新土,怕是早就被当成碍事的土坡,给人铲平了。没人知道这些坟的主人到底是谁——包括老陈。他只知道,这儿是狗子,那儿是骡子,再远点是铁柱和锅盖……至于这些“狗子”、“骡子”姓甚名谁,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老陈可真是个怪人。你说一个外乡人,一把年纪了身体还不好,为啥不回老家享享乐,偏偏赖在这里守着这几座无名的坟呢?
这下,他在诊所里挂水,佝偻的身子病怏怏地歪倒在诊所外的藤椅上。中山装的袖子被撸起,露出枯槁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臂上的青筋泾渭分明。吊瓶的针头被胶布固定在干瘪的皮肤上,随着脉搏不安分地颤动着,刺进皮肤的地方还渗出一丝血来。原本鲜红的液体在阳光下很快就干涸了,变成深棕色的凝块粘在胶布上。
输液瓶见底,年轻的小护士手忙脚乱地帮老陈拔掉了针头。回流的血液连同着残留的药剂,从猛地被拔出的针头里喷出来。老陈有些痛苦地用另外一只手攥着酒精棉按住手臂上渗血的针孔。
“同志,慢点慢点,疼……”
所有人都活在21世纪,只有老陈活在解放前。
虽说是乡下,但新玩意儿出现的节奏也和城里没什么两样。年轻小伙从城里打工回来,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还拿了些画着漂亮女人图像的碟片。他们说,这女人叫波多野结衣,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日本妞。如狼似虎老少爷们像炸开了锅似的,起着哄争抢起那些碟片来。只有老陈默不作声,拄着拐棍一歪一歪地朝村口走去,铁定又是看他的坟去了。
一切都是飞速地变化着,只有老陈和坟没变。
清明时节的毛毛雨落在泥泞的土地上,又被从乌云里冒出头来的太阳蒸发,起了一片雾。老陈在雾里走着,手里提着瓶二锅头。
那酒鬼狗子,当年说仗打赢了要喝个够。可第二天就被鬼子的刺刀刺穿了胸膛。
骡子最年轻。当年老陈肩膀上中了一枪,血汩汩地向外流。骡子是医疗兵,硬是拼了命把全身是血的老陈拖回了营地里。
铁柱和锅盖是兄弟,当年行军路上认识的。他们和老陈一样,家里人都被鬼子杀光了,来的第一天就嚷嚷着要上前线去报仇……
老陈对着坟行了个军礼。他觉得,这些兄弟们都还活着呢。他们的血还热着,温度就和这雨后见晴的、平安祥和的下午一样。
(荒坟清冷,热血哀凄,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虽然故事显然属于一个更大的叙述框架,但是明朗畅快的叙述,以及简洁凝练的笔触,将人物和情感的片段,于时代和记忆的战壕中,完整的挖掘了出来,除了是昔日捐躯理想的追思,也有今时肉欲荒诞的反思。)
智升:部份身体
唇齿
文件夹中翻找。在稚嫩的保护膜上,指腹努力地从下往上划,寻回记忆库里那张微笑。这时代,微笑再遥远,也都挺近的。
没有远渡,没有重洋,只有浅浅的海峡。现在的我,与外婆家隔着密实的铁桥。两张紫色的新钞,就足以换来一票见面。时间却总比新币,还要贵、还要难凑。仅靠着浅浅的屏幕,那一断又一断的画面,连通了起来。
呷未?说不腻的粗厚问候声,从不细腻的双唇脱口。薄薄的唇,早已卸下艳红的武装。没有红润的涂抹,它像是氧化的橡皮,久经磨损。刻薄怒骂的毒,岁月却怎么也洗不净,反而越渗越深,暗淡了唇色,暗淡了气氛。平静的家,念起了波涛,映射在她满是皱纹的唇。我始终分不清,脸皮和唇之间的界线,到底存在吗?
嘴,利着;牙龈,早已退休。荒芜的口腔,还有几颗牙齿驻留,却都蛀上了一层或黑或黄的疲苦。爱吃的炸料、脆皮的烧肉,拒绝被咀嚼。为外婆配了副假牙,母亲从不透露假牙的费用。纯白的牙体、粉嫩的牙龈与亲身的饱经风霜,形成巨大反差。配好的假牙,不适应地被排挤在桌上,即使美食当前。主人的冷漠与忽视,使它如同书架上积尘的假牙诗集。日夜沉沦在杯里,无声地抗拒着,那一杯想要腐蚀一切的水。大潮下的每一个波浪,抵制都是徒劳。
你的样子,也消逝了当初照片中的微笑。我脑海的泥岸上,搁浅了口中含玉的画面。
(牙齿最硬,肺腑最软,死亡正是身体的一硬一软,虽然是孙子对于外婆的怀念,但是文字却大有瑟缩的冷峻之意,像是一种战战兢兢的趋近和抽离,隐晦中透露了不舍或者不知的情绪,唇齿的喻意精彩传神,人物单凭真假的嘴形,就刻画得极为淋漓,不过也略有过度操作之虞。)
群威:部份身体
敏感
不知何年何月,我與過敏性鼻炎扯上了關係。大概是因為父親患有哮喘,這種隱性的遺傳基因,伴隨著呼吸道的發育成熟而甚囂塵上。
香港的濕度常年位處80-90%之間, 水汽肆虐的空氣倒是女士們天賜的恩物,像是從不匱乏的雨林甘露,滋潤每一吋膚田。但也有像我這般對它愛恨交加的人,特別是當它鑽進鼻孔時,身體便會不由自主地啟動一級戰備。水汽攻進鼻腔那刻,那一番搶掠像一根雞毛在四處撓動,直教人連忙把鼻子按住。
可身體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一下大開水庫的閘門,決堤的鼻水嘩啦啦地把水汽沖出鼻外。光一早上,一卷紙就瘦了大半。這場惡鬥像是打打歇歇的英法百年戰爭,黑白難分,也不分晝夜。水汽偶爾會拉攏花粉和塵蟎作為參戰同盟,但拉鋸的局面還是靠身體所在的地方決定的。
這兩年我到過阿姆斯特丹、北京以及新加坡當交換生,這些地方的濕度都不及香港,北京更是乾熱。逃脫了位置局限的我,卻沒有沉溺在和平的溫柔鄉中,偶爾在滂沱大雨的夜闌,濕氣霉氣越加濃重時,會預想起那鄉愁式的戰役,再一次伴我走過無眠的夜,也好讓我開封女友送我的那支鼻炎噴劑。
但這僅僅是預想,想必它只是承載著某種信息,呼喚在遠方浮游的我。
(身體的水土不服,向來都是一種隱喻,文字的架勢照舊稳固妥貼,語氣節奏也有輕快和沉宕的交錯,將身體病理與鄉愁地理之間的牽連,做了委婉但也坦然的表現,結尾的抒情的或許可再拉長,讓寫意自況的意味,隨著濕雨更加滲透。)
静文:部份身体
婴儿
真不知那是孕育了多久,几时开始的。可能那时,他从未不知道疲惫是什么。
他个子不高、腿不长、有个显胖的体型。大腿、膝盖和小腿的凹凸轮廓,总让人摸不透是肌肉,还是油腻腻的脂肪。他却可以轻松地走了八百米,而我个瘦子走了四百米,气喘呼呼地跑了两百米,三步并作两步了两百米。所以,我总是调侃他神似神雕侠侣里的老顽童,到处蹦蹦跳跳。
他让人充满期待希望,宛如谨慎的公车司机,每一天承载着人命关天的任务。年轻力壮的毅力、动力,像是游戏充值买了用不完的生命值。
到了中年,它诞生了。
和早产儿一样,它的降临跟随着病痛缠身。为了让它痊愈,他劳而不怨带它看医生,每天定时喂药、补充养分、滋润。他身上飘溢着黄道益活络油的气味,是日常爱不释手的古龙水。
它任性的哭声格外响亮,让他猝不及防地步履瞒珊,立马停下脚步好好安抚它。
不同于过往,他以照顾它为中心,尤其格外怕它着凉,貌似房外四季冬天。所以他细心打扮它,每天搭配穿着不同样式保暖的长裤。
医药房介绍的束紧绷带特别有效于恢复如初,也可以保护膝盖。他恐龙般的胃口未见消退,身体脂肪保护层却逐日莫名渐薄。卸下绷带,显眼的条状血丝红肿,好似被车辗过留下的轮胎印,沿着它日渐清晰的骨节轮廓而下,在他藏在长裤内白皙又有些衣服皱痕的皮肤上深深烙印着。
他消肿后,重新束上束紧绷带,拉下裤脚掩盖丑陋的绷带,继续上路。
(写的既是老爸,何妨就直用关系名称,而且将风湿病痛以婴孩代称比喻,产生了毫无必要的累赘和混淆,读来像是魔怪邪婴诞生一般,虽然也算有趣另类,但是欠缺了形体上的昭示和呼应,寓意和作用毕竟不彰不明。)
恩齐:部份身体
流莺
该上班了。莺莺望着镜子,眼睛里有着些许麻木,开始机械化的梳妆打扮。她先是用廉价的粉底,往脸上扑上厚厚的一层,好似这般便可为自己打造一副无坚不摧的盔甲,再用灰黑色眉笔,小心翼翼的勾勒出一对柳叶眉,衬得一双大眼越发水灵。
圆溜溜的杏眼在经历了眼线、眼影、与假睫毛的精心雕琢,和右眼角泪痣的细细描绘,不仅淡化了她眼角的细纹,更是掩去了她眼里的寒霜,为她增添了一份媚而不俗的艳丽风情。随意的在苹果肌扫上大片红霞为她营造出少女的羞涩感,而鲜艳的大红唇,则是衬得她好似五月下旬的娇嫩樱桃,鲜嫩欲滴待人摘取。
她才三十五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纪。此时的她,少了些少女的青涩,多了点少妇的风韵,一双眼儿滴溜溜的转着,勾魂摄魄得犹如蒲松龄笔下的精怪。不到半刻钟,她已在街边等候着今夜的猎物,但久久未有人向她搭话,她变得有些焦躁。她从小挎包拿出烟盒,熟练的点起烟来。
在上个月的扫黄行动后,生意惨淡了许多。公交车站不远处,一对学生情侣正亲昵的打闹。莺莺淡淡的勾了勾嘴角,掩去眼里的艳羡,低着头吐着云雾,慢慢的缓解不安。突然,有一仓促的脚步声停在她不远处,她抬头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稀疏的毛发塌在光溜溜的头顶,白衬衫被汗浸湿而扣子紧绷,遮挡不住的肚腩一晃晃的,那浑身的脂肪,好似一块上好的猪肉在闷热的夜晚,滋啦滋啦的烤着。男人应是喝醉了酒,轻佻的一把搂住莺莺,开始揉捏起她胸前的丰盈,另一手则是往她推搡的手里塞了一把纸钞。
她快速将钱塞入小挎包里,笑吟吟的搀扶着男子,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流莺夜巡寂寞的肉身,虽然情节单薄,但是细处皆有打点,不过文字的粉饰,似乎都敷在人物的脸颜,导致妓女和嫖客之间的戏份不足,好事好了,反差和张力就会若有所缺,不妨让灵肉更加挣扎扭结。)
艳琳:部份身体
眼鏡
小樂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出門前都需要花上至少半小時打扮自己,當然每個女孩都喜歡美美的自己。但自從兩年前,眼睛不太能聽自己使喚以後,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必須伴隨著她一輩子。
雖然有眼鏡的陪伴,但每逢出門一次,必定開始撞東撞西,然後大家就會開始注意定自己,還會不停的上下打量,尤其直視著自己的臉。這是讓小樂最不舒服的地方。
誰知莫名其妙的某天,小樂就被安排坐在課室最前排的位置。想摸到老師,一步足矣。原來一副眼鏡是不夠的。
由始至終,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也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有一張臉,附上五官,也需要去上學、吃飯、睡覺 。唯獨只有在寫功課和看電視方面,比較特殊罷了。 左眼帶有點淺白色的眼球,再加上看似沈重的眼皮下垂的模樣,與右眼相比,大小眼的比例就差很多。讓人誤以為是被蜜蜂咬了一口。近看也不難發現,眼珠朝著內側的方向,形成單邊的 “鬥雞眼” 。這是因為神經系統的關係,無法控制眼睛的肌肉所造成的。
小樂的左眼幾乎百分之九十是看不到的,右眼的視力也開始慢慢下降。
她很清楚,自己不同的地方在哪兒。但其實如果不說,幾乎沒人會看得出這樣異類的情況。只要戴上眼鏡,其實與其他小孩並無兩樣。
為了學校的需要與方便,以及作為父母操心操到死的天職,媽媽爸爸必須告訴老師小樂的情況。也就從那天開始,大家把小樂當成有需要小孩來照顧。
(似乎只有人物上場介紹,接下來卻少了交集和情節,某天那天的排序錯亂,描述形容仍有蕪雜之處,『眼鏡』的意義不確,不妨簡單講述這麼一個青光少女,因為視力辨識的誤差,所發生的事情。)
芷欣:部份身体
手
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我有个朋友,她叫思恩,看到她那清秀甜美的脸孔,不少人会自然认为她也有双纤纤玉手。然而,在一次划拳游戏中,我却无意间发现,她的手指犹如胡萝卜般的粗短,比起我的,短了足足一个半截。不过,更令我震惊的是,她指甲周围的皮肤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粉色的肉,还残留些血迹。或许,是我盯得太久,当她留意到我的目光时,她立即将手指缩起来,任由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不敢出声。她则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吐出一句:“很丑吧……”
她说,她有焦虑症,一旦发作,她不是下意识地扣着手指,就是直接将手指塞入嘴里,肆意咬嚼。尽管她也明白,这是个不好的习惯,但依旧改不过来。
起初,她的伤口只有一两处,但当伤口渐渐合上,并长出一层层粗壳时,她却觉得格外的丑陋,暴露了她不堪的一面。因此,她像发了疯似的把皮给撕开,而这举动却让细菌得以侵入,导致现在的手布满了一颗颗参差不齐的疣。
为了掩盖内心的波浪,思恩选择让恐慌蛀蚀自己的皮囊,但破损不堪的伤疤,却反而让她更加的痛苦。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厌恶地将手疣抠破,里头几颗如奇异果种子的黑色素,清晰可见。看到她眼神中的无奈,我抓住了她的手,企图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后来,我擅自购买了一瓶苹果醋,放入她的书包。虽然她没明说,但闻到她身上的醋味,我知道,她领了我这份心意。我只希望,苹果醋除了能够治疗思恩的手疣,也能多少抚平她心灵上的伤疤。
(身体受伤灵魂挫败,灵肉之间其实反之亦然,文字语气真心诚挚,但是述说和形容的方式,稍嫌直截了当,校园的情境和青春的语境,作为人物心境的烘托,不妨布置得更为周全,结尾让气味悠然散开即可,不需再多情说明。)
林真:部份身体
性感
雨淅淅沥沥的下,大风吹得起劲,即使她撑着伞,也还是被打湿了半身衣裳。
她不耐烦地等着红灯变绿,不断的抬头看灯,又左右张望飞驰而过的车辆。直到看见远处的他,眼前一亮。他没有伞,冒着雨,朝着这个方向奔跑着。身上的白衬衫已经湿透,紧紧贴着胸膛,贴着腹部,透出若隐若现的腹肌。他的上半身非常结实,不是那种过于夸张的大块头,而是恰到好处的壮硕,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修长的双腿均匀矫健,在雨中奔跑的姿态,散发着一种野性的魅力。
体格健壮、精神饱满的男人总是让人兴致高涨。她目光肆无忌惮地黏在他的身上,甚至能想象到他不着寸缕的模样。那一身的肌肉线条定是清晰分明,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肌,形成倒三角的视觉冲击。六块腹肌壁垒分明,像是一格一格的黝黑巧克力,令人胃口大开。她最爱的是人鱼线,两条雕刻般的斜线直直往下延伸至深邃神秘之处,引人遐想,有着致命的诱惑。
她向来对健硕的男人情有独钟。能够日复一日的坚持锻炼,可见意志力和心态非同一般。就如她最爱的JEEP越野车,充满阳刚之气,在风中飞驰时动力十足,激情无限。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铺面而来的热气,涌到了她的身旁。看着他微微喘着气,用手捋了捋凌乱的湿发,发梢仍在滴水,顺着他那菱角分明的脸庞滑至下巴,低落在衣服里,性感极了。
她笑着靠近,把伞伸了过去。
(像是健身房或者越野车的广告短片,虽然明显是痴女自溺纵情的想象,但是写得兴趣盎然,文字的撩拨散发了恰当的湿度和硬度,结尾可以再添一笔,伸伞之后自己不觉淋湿,或者发现对方外强中干的缺陷,如此故事方有另一层寓意。)
莉莉:部份身体
饺子
每次走进妈妈的房间,都看到刚从浴室出来的她只用了一支神奇水,上下摇晃两下,把一滴一滴的神奇水轻轻拍在脸上,擦完后脸上多了些许光泽,波浪暂时回避。虽然神奇水很神奇的把皱纹短暂性洗去,可是她总是会多用两手,把眼睛周围的皮都往上推。可是它们总是不听使唤的又归回原位。
眼眶下的细纹快和她的年龄成正比。眼袋似乎越来越大,装着许多的担忧和烦恼。大概是因为要等着晚归的我吧。 上眼皮和几条鱼尾纹把她的眼睛给压住,把眼睛白色的部分慢慢遮盖。似乎在叫她多闭上眼睛休息休息,别再忙忙碌碌了,别再担心这头家了,是时候享福了。
她总说着她是最亏本的员工,从早做到晚,可是却没有薪水可以领。自己的孩子都长大了,以为可以放个假,可是现在却要照顾孙女。只能继续打着365天的工。只能在床上哄孙女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懒。然后又很自律地回到工作岗位开始准备晚餐。有时在客厅一起看电视时,转过去只看她合上眼睛,眼皮沉重地把眼睫毛都盖上了。
起床打开脸书又发布了今时往日,是七年前庆祝妈妈生日的照片。那时的我没钱,只能用零用钱在楼下面包店,买了个纸杯蛋糕给她庆生。今天,是她的60岁大寿。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比任何人早起,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给大家准备早餐吃。妈,今天带你去走走吧。我吃着妈妈煎的饺子,抬起头来和她说,看到了晨光照在她的脸上,真的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如果能的话,我想买一支神奇眼霜,把带给她的疲劳抹去。可是应该没有这样的东西,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买,而是好好的陪在她身边。
(梳妆打扮能靠神奇水,但是书写必须一笔一划,才能保留和呈现风采神韵,前半的描述颇有温馨的余味,后半的承接却有点缺裂,『饺子』为题仅仅一笔带过,不妨寄寓为母亲的疲累和女儿的心思,或者在神奇一物上琢磨,寄望自己化为母亲的玉液琼浆。)
长智:部份身体
一大一小
父亲,近看是个长满胡渣的大叔,远看则像个怀胎数月的孕妇。
他,总挺着一个圆鼓鼓的肚子,靠着一双细细长长的腿,竭尽所能地支撑着那像是要从身体分离的肚子,身型与美国卡通的父亲角色可相似呢!对于阿明,那已经违反了正常的人体构造,却不断为那双腿感到骄傲。那双腿曾为父亲争取了许多荣耀,虽已失去了以往的力量,却成为了阿明的向往。
每逢周末,母亲随着医生的嘱咐,在天刚破晓时,拉着全家人到广场晨运。拉着全家子运动,也只是为了不让父亲有机可乘,借口偷溜。阿明百般好奇着,父亲为何如此厌恶跑步,明明自己也曾是一名闪电侠。身为学校代表的他,总在转瞬之间,从父亲视线中消失。顽皮的他,时不时会原地踏步,只希望父亲能从后追上,可是身影却总没跟上。即使他在一旁鼓励,父亲仍然缓缓地,只提起脚跟子,慢慢前行。最后,阿明不在等候,随着自己的脚步再度消失。
阿明像是跑道上的黑洞,众人的目光总是被牵着走,可是吸力太强, 同时招来了“破坏放射线”。为了预备赛季,阿明独自到了街上的运动用品店,买了些补给品。但是,悲剧终究还是来了,被人拖进巷子口。最终,躺在病床上,失去了比赛资格。
对于阿明,这是最后一次代表学校出战,因此总哭丧着脸,即使家人到访,也不去理会。躺在床上,总是胡思乱想。刹那间,那双腿清清楚楚浮现在阿明眼前。细细观察,其中一支腿缺了块似的,好像已被虫蛀了,在小腿后只留下一个形状诡异的小袋子。这才发现,为何父亲总让身体倾向一角,很可能与腿部大小有关。
一直不断猜想,猜想着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决定在父亲下次的到来追寻其中。但是,父亲到来的时候,他却无法开口,只在心中默默地脱出一句“爸,你真勇敢”,一心只想着快些康复,快些回到晨运的日常,珍惜着陪同在父亲身边晨运的日常。
(比赛最怕失败,说故事最怕失真,只是简单的父子情感的牵连,不需大费周章胡乱兜拢这般故事,情节动作不通不当之外,形容描述也多有草率偏差之处,写前的构思只要做足,这类桥段大有形式章法可循。)
迪勤:部份身体
头手
我的父亲是位厨师,从料清到砧板,砧板到头手,按部就班地当上了主厨。在料理这方面得天独厚的他,任何食材在他的巧手之下都有办法成为佳肴。
现在爸爸从事自由餐宴的厨师,常常要面对上百人的“大锅饭”、数十人的菜式。爸爸在烹饪这方面是守旧派,把关谨慎,相信自己胜于相信机械。所有需要经过刀切的原材料,在他认知的系统里,只要是亲自操刀的输入,输出的必然是井井有条的结果。爸爸是左撇子,操刀时用的是左手,他小心翼翼,一丝不拘,手肘上下规律移动,频率高、节奏快——从他刀下的萝卜丝、土豆丝,长宽高都接近一致。据他所说,用刨丝器刨的太细了,它的操刀刚刚好,既美观又不失口感。当然,爸爸也不是机器,手指上渐渐愈合的、刚被刀割开的疤痕,就是亲历亲为的代价。
爸爸接触的烹饪,具有高度受伤的机会,说得夸张点,称得上水深火热。在火炉前过生活的爸爸,常常要和火候打交道。油溅灼伤只是见面礼,不把食材烤焦是评测,大考应该是要从食材看出它的温度吧。我曾看过爸爸偷偷擦药,忍痛地触碰着自己红肿的手指、割伤的伤痕,我问过他,觉得痛吗。他笑笑回答我,哪里会。
我心想,为什么满手是伤,却可以如此泰然处之。我看了看爸爸这双手,它喂饱了好多人,帮助了好多有需要的家庭,担起了我们这整头家,却不曾喊痛,这就是男人吧。
或许这是公认的秘密——无论是高级的餐厅抑或街边的大炒档,背后藏着的,可能是,不为人知的、乌烟瘴气的厨房。当一名厨师,难免要在烟熏呛鼻的火炉旁求存,常常被厨余污渍沾满一身,还得经得起每个毛孔之间匿藏着的,挥之不散的馊味。
我的爸爸是厨房里的一份子,我以我的爸爸为荣。
(庖丁厨艺,为父为子,述说的情绪姿态起伏跌宕,但是仍旧过于义正词严,人物的线条也稍嫌粗括,书写与炒煮的道理一致,文字在愠火之间也需掌控,不妨加深父亲下厨的情态,抒情是一种慢煲,细腻永远是最好的调味。)
保怡:部份身体
青筋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家里正好没有人。
阿翔为了年终考试,在自己的房间阅读。他坐在座位上,拿笔的手托着腮,张大的眼眶里,晶亮的眸子缓慢的游动着,丰满的下巴微微上翘——这是阿翔解答数学题的神态。阿翔一页一页翻着,笔尖沙沙响,他贪婪地钻进浩如烟海的书籍里,就如鱼儿进入了大海,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电梯到了八楼,门外传来掏钥匙的熟悉声音。翔爸拖着疲惫的脚步,提着几包蔬菜走入屋内。翔爸每次放工后,都会到附近的商店买晚餐食料。“翔啊,帮爸爸拿点东西。” 阿翔满不情愿,但还是接过翔爸手提的东西,放到厨房的桌子上。
翔爸把锅和铲子洗净后,准备晚餐。阿翔并没有回去房间,而是站在翔爸的身旁,听他炫耀自己的厨艺。阿翔对翔爸的炫耀没有兴趣,反而近距离看到翔爸的手,引起他的注意。翔爸的一双手很大,骨节凸出,不管在什么时候,那常年在外暴晒的手上,都会结满老茧,双手背上青筋异常的凸出,曲张虬结如蚯蚓一般。阿翔那从父亲的手背往上看,翔爸风吹雨打的脸和干瘪的、青筋嶙嶙的脖子,都涨得通红了。他也模糊地看到,翔爸脸上的青筋,彷佛在撕扯着自己的苍老。
这一幕幕凸出的青筋,无情的鞭打阿翔的心,父亲默默付出的人生,就如青筋。
阿翔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几条青春的筋,笑了,心想自己远比不上父亲。
接过翔爸手中的铲子,阿翔说:
“爸,让我试试。”
(情节有点匆促,尚欠父子关系的铺展,叙述语句也不够简练流畅,但是总归捕捉到了劳苦的一种身体特征,将之发挥出人伦之间的体恤。--略为修饰词句。)
诗慧:部份身体
手套
手应该长得什么样呢?
古时候,女人戴手套都是高雅美丽的象征。古欧洲甚至有丝绸等质地的装饰手套。可现今带手套的人少见,加上新加坡这炎热的地方,衣服都尽量穿轻薄的,哪还能容得下把手套当成一个服饰配搭。但它却是妮妮的护身符,一个无法取代的存在。
再看下去,妮妮认为那些人都能看得出她那天都穿了什么内衣和裤了吧。打从她踏进图书馆念书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引起了好多人的注目。穿着白色上衣,外加蓝色夹克,蓝色牛仔裤,和一双蓝色球鞋,妮妮以为这就能让别人看不出异点。蓝色,如同一个星期的开始一样的心情,是妮妮精心为手套而策划的。或许自己的肺已受不了聚光灯的热气,让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到泡泡茶店里打工时,妮妮总不能带着自家那服饰型的手套吧。她那一双短短的小腿,慢慢往店里的柜子处挪了挪。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橡胶手套后,她的头迅速地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小偷似的。确定的嘴唇抿起,她把自己的手套换下,戴上新的。脚步轻快的走到前台上班。
把饮料放在柜台上之后,妮妮总会在送饮料处逗留到顾客来领取。不管是从年长到幼小,男或女,妮妮的眼睛总是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凝视着他们围绕着杯子的手指。因为工作原因,她那稍些壮硕的肩旁,慢慢落下。转身的时候,她那明亮的双眼不经意地往自己的手偷瞄了瞄。那空虚的小指位,好像又被大脑填扑了些。
(描述凌乱含糊,多是语焉不详之处,虽然依稀看出人物的轮廓,但是从说理的开头到匆促的叙述,几乎都是无解的空隙,遣词用字还需磨练一番,情节情境的安排,也需更加稳妥的经营。)
诗敏:部份身体
小丑
望着镜子里的他,深邃的眼眸,带着淡淡的憔悴。
右手拿起与肤色有着天壤之别的惨白色粉底,开始为自己上色。泛黄的肌肤被单薄的粉末抹了一层又一层后,逐渐遮掩。无瑕的白色,均匀的把岁月的细痕隐藏,把毛孔般大小的暗斑淡化。当他确认镜子里的那张脸,已干净无缺,像个能作画的白纸,他才满意的挑起了眼影调色板最尾边,最温暖的黄色。他选了咔萌系列的炭黑色眉笔,以粗糙的方式让眉间扬起了75度角,使他的神情更爽朗。
他继续作画,长形弯曲的嘴角,搭配着鲜艳的桃红色,像个刚烤好的台湾香肠。他的笑容看似无比灿烂。就这样,他在这幅画上,画下句点。他以夸张的形式,把最真实的自己掩盖在这色彩缤纷的画底。
缓缓拾起了等候已久的服装,他开始更衣。宽松靓丽的小丑服,他毫不费力的套上去。厚蓬蓬的衣裳底下,却是干巴巴纤瘦的身体。他的倍稍驼,薄弱的骨架像是被折腾已久的衣架,吃力地支撑所剩无几的赘肉。他的皮肤像是未烫好的衣服,凌乱的皱纹合着不规律的条纹,有着下垂的倾向。干柴烈骨的身体,容纳了饱满椭圆形的小腹,透露了他酗酒的习惯。
他熟悉的动作——伸手进左裤脚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在点着后大力的抽吸。微弱的身子在吸取每一口烟时,不禁颤抖,脸上浮现的,却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满足感。
望着镜子里的他,陌生的脸庞,五颜六色的套装,小丑确认自己被完全伪装后,挤出了最专业的微笑,朝游乐园的方向前进。
(小丑是人性最赤裸的代表,虽然段落语句有点冗长,但是一幕一妆倒也一气呵成,演了一出暗喻华丽与荒凉的戏,文字的描述多了成熟的展现,表情动作皆有细微传神的打点,不妨在小丑的身体里隐现更多,比如疤痕刺青之类,暗示身世的玄机,让人物更加立体饱满。)
丽萍:部份身体
缺陷与美
母亲的脸上有些淡褐色的雀斑。小时候,我经不住好奇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她说在她生了我之后,才慢慢长出来的。生长的速度不知有没有比墨水在宣纸上晕开的快。或者,它可能比青苔被人发现的时长还慢。反正,我发现斑点时,年龄大约六、七岁。
女孩发育时,其审美似乎也会跟着膨胀。有一回母亲节,美术老师让学生自己亲手做贺卡、折纸花送给自己的妈妈。课上,我画了母亲和女儿开心的手牵手。画中的两人被心形线条框起来,是典型的幸福符号。
放学后,我同其他的同学把美术作业带回家。母亲收到礼物时,卡片上面没有写着她看不懂的汉字,马上就会意。她丝毫不隐藏心里的满足感,连声夸耀自己的孩子。喜出望外的她还主动要求我亲她一口。我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听话的凑近她。在她的脸庞前,我犹豫了两秒,然后在她左侧的脸颊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口。我偷偷地避开了苹果肌上的斑点。母亲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依然天真烂漫的笑着。
因此,我偶尔留意到母亲的斑点时,会感到一丝歉意。直到某天,母亲给我换衣服时,我透过镜子发现细白的腰间有块五分钱大的印子。我赶紧求助母亲,她从容地解释说那是胎记。它像叶子的倒影般隐隐约约,在光滑的表皮上摸起来也没有凹凸感。它刚好又裹在我的衣服下,所以不易被发现。胎记和斑似乎没什么两样,都是粘在表皮上的渍,对人无害。
我发现了这个胎记后,看着母亲的斑,倒也觉得可爱了许多。
(母亲的斑印和女儿的胎记,人伦两代的孝爱不言而喻,题目其实应该以此铭刻,而非一种理性的宽怀,文字虽然平淡了一点,但是不假娇饰之下,却有一股淳朴真挚的意味,胎记的形容还能多添几笔,如此更能映照出母女的相亲相连。)
秋燕:部份身体
不灭的成长
幼时家中的那场大火,是全家人一生难以磨灭的梦魇。丈夫和妻子在各自的工作岗位接到电话通知,就立马赶了回去。妻子一路上近乎发了疯,龟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像在嘀咕些什么;双眼显得呆滞,一脸的惊恐和无助,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来来回回。
夫妻同时赶到住家楼下,可是消防员还在努力灭火,救人救灾。她想冲破封锁线,想冲进火海去救自己的孩子。丈夫却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他知道,不能松手。
当几位消防员,用担架抬着一个幼小的生命,从火场出来;妻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丈夫的阻碍。才2岁大的小生命,被这场大火烧得双腿蜷缩,无法站立;颌颈粘连,抬不起头;双手只剩下两个拳头状的残肢和小苗般的三截手指;右肘屈曲,弯成直角;面部也几乎找不着完整的五官,下唇外翻,耳廓缺损。
经过近百天的治疗和十几次的手术,这个顽强的小生命活了过来。
之后,母亲辞了工作,在家专心照顾孩子。
等小炎再大一点,母亲去医院找医生,讨教如何让他重新站起来。虽然知道是何等的残忍,但为了孩子的未来,母亲还是按着医生的主意,动手了。她用松紧带把儿子的腿绑紧,再用力拉开。小炎身上多处都是植皮,所以特别敏感。松紧带一绑上,血水和浓水就直往外流。小炎疼得拼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哭。母亲犹如万箭穿心,却忍着泪水把儿子的脚一寸寸挪动。终于在10岁那年,伴随着一路的血水和泪水,小炎站起来了。
在母亲的教导下,小炎也渐渐变得乐观和坚强。向往着自己学会写字,和同龄的孩子一起上学,一起成长。
(故事大可直接从火难幸存开始,把叙述的重心置于小孩的奇迹康复,绑带一节必须说明用处,烈火蹂躏描述得让人惊心,不过被父母慈爱抚慰的身体,也该适当渲染,如此才有感人的元素。)
丹音:部份身体
右手
这个休闲的夜晚十分平静,四周围传来蟋蟀发出的“唧唧吱“声。阿德望着窗外的夜景,只见月牙儿照亮着黑夜。微微的风轻轻地吹进病房,他的骨头仿佛被几万只虫子咬着, 折腾得无法入睡。阿德不敢大声呐喊身体的不适,害怕睡在他病床边的妻子会被他吵醒。或许是妻子一直牵着阿德的手入睡,使得他在跟病魔交战时,还感到人间的一丝温暖与鼓励。
触摸着妻子的手,他回想起第一次摸到妻子的情境。内向的阿德最不喜欢商业应酬,讨厌表面上和一双双冷冰冰的手交流。而那年冬天,阿德照样坐在那比外头还冷的厢房,默默地等待着应酬宴会的结束。一位女士留着如波浪一般滑腻柔软的乌黑长发,走向阿德,微笑中露出整洁的牙齿,并伸出洁白细细与绵软的手掌,向阿德问好。在那冰冷与寂寞的夜晚,女子的手仿佛像个暖手宝,触动着阿德的心灵。
尽管女子曾经是个女强人,与阿德结婚后,依然为家庭付出一切。妻子那绵软的小手,触摸着各种洗涤剂,手心以残留着各种化学制品。手掌不再柔軟,反而像砂纸一样粗糙。但是,这双手,始终陪伴着阿德迎接人生的所有喜怒哀乐。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阿德不仅叹着“岁月不饶人”一词。眼前的妻子,双手残留的老茧疤痕,仿佛是她对家庭不弃不离的承诺。这双手虽然不再柔滑,但妻子的手掌还存留着当年的温度。阿德不禁举起自己的右手,轻轻地拍着妻子如老树皮的双手,含着眼泪说道“谢谢你”。
可能对众人来说,这双手表面上没有特别之处。但对阿德而言,它蕴藏着温暖,安慰,力量。
(与子偕手的情节虽然简单,但是老夫老妻怀想当初的桥段,也算沾染了温馨动人的情愫,叙述语气的掌控可以更加委婉,文字描述的力度也可再精确,不要顾着一昧催化煽情,不妨引入其他物象,比如手指戴着的戒指,作出记忆贯穿的线索。)
晓慧:部份身体
双刃刀
由下往上看,女性的胸部就像越不过的山峰,得一步一步逼近,崎岖不平的山路。离心脏最近的部位,莫过于胸部。它成为女性的保护层,保护着她的心脏不受甜言蜜语的影响而陷入太深。
流行媒体常常把女性的性感归根于胸型与曲线。她拥有着令人嫉妒的身材,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对于在身边献殷情的兵士们,利用了他们的经济或人脉关系后,她就消失不见,丝毫不觉得过分。因为社会都是美色优先,所以她懂得利用老天爷所赋予她的好身材。
在菜市场买菜时,她都会与雇主使出美人计,让他算便宜一点。没有多余闲钱时,就会到酒吧逛逛,等着狂蜂浪蝶环绕身旁,抢着为她买单。可是她懂得贞洁的重要性,买酒归买酒,能吃一点豆腐,但绝对不会与对方滚床单。那晚的她,与平常一样到了熟悉的酒吧,等着男性替她买醉。 可是殊不知接下来就悔不当初。
可能是因为想事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对方在她酒杯中下了迷药,迷迷糊糊地被对方拖进酒店房。没有人上前阻止这一幕,因为看着她穿迷你裙,低胸衣,陌生人都认定她是性开放的女性。对方揉着、舔着她的胸,喃喃自语道“哇,原来D罩杯的胸是这种触感”。虽然她十分拒绝,但怎么也推不开触碰她胸的男人。就这样,她失去了处女之身。胸大也是一把双刃剑。
虽然她的胸保护着她不受甜言蜜语的影响,但她的胸也导致她只会以胸取胜,并不懂得怎么好好保护自己。
(寄寓说教不妨,但是情节必须言之成理,以女性胸大招摇惹祸作为题材,在今天女性意识当头之际,其实多有不宜,而且叙述草率成章,人物的线条粗糙,随意穿凿之下,故事也就显得无中生有。)
Monday, March 26, 2018
部分身体:k.d.
縫
女孩,喜歡自拍,也喜歡他。
但是,他從沒喜歡過女孩的照片,少說也有上百張了吧,從他們經朋友介紹認識開始,女孩幾乎每天都會上傳一兩張,樹蔭下側臉黑白憂鬱的,街邊回眸淒迷美瞳的,車站輕撥頭髮悠遠懷舊的。女孩興致勃勃的期盼,可惜一概落空,周遭的現實隨同生活庸碌的背景,彷彿都在不斷的變換濾鏡,久經曝曬脫落,露出那些詭譎而蒼白的鱗。
問題應該是自己,臉頰下巴,腕臂腰腹,大腿小腿,都是可以按照圖框對等的虛線,毅然裁掉邊邊的贅肉啊。女孩這麼思忖之後,於是遵循網絡上的圖文指南,每天注意飲食起居,攝取低量的碳水化合物,持續激烈的運動,還買了那些網紅推薦的減肥藥。
每晚臨睡前,女孩都用雙腿,使力夾住羽絨枕頭,收縮小肚和臀部,嘟著嘴吐納呼吸,拉扯各種瑜伽普拉提的姿勢,感覺體內的脂肪膏油,由內而外滲出毛孔,在白熾燈下逐漸燃放,一種迷人的馨香。側臥或者平躺,深蹲或者盤坐,務必要在大腿內側,延至小腿腳踝的部分,相連蜿蜒的弧線陰影,青筋泛紅若隱若現的幽閉之處,用艱難的汗水和顫悸的憧憬,掰開通往幸福的明媚路徑。
地板上吁吁揚起翻落之際,女孩常會把他塞進肺部,充作遼闊的氧氣,想像著他瀏覽自己將會上傳的那些照片——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沾在她的身上,從右耳垂下敏感透涼的頸項,劃過鎖骨凸出的酥麻左肩,像是一種最溫柔又最無恥的撫摸。
女孩一天一天的,消瘦和暗沉,衣裙已經小了整整一個尺碼,可是仍舊絲毫不敢,也不願鬆懈。直到準備驗收成果之際,女孩趔趄踮起腳跟,立在浴室的牆鏡前,如迎風即將飄逝的小草,寒愴且悲壯,身體微微搖擺,摁下攜於胸前的手機快門。
咔嚓一聲,彷彿生命正要崩裂成無數個,方方正正的碎片,女孩迷迷糊糊的見到了,自己在鏡子裡,眉心如鍊齒往下,直直裂開,黑暗中一道無止無盡的縫。
Monday, March 19, 2018
俊良:人物组诗(旁听)
寂寞寂寞直播間
【主播】
無數個愛心疊起的樂高
從眉尖不斷築起直到手機熒幕
反射那張自己都辨認不及
娃娃偽製的紅潤紅潤
仿佛是天生的湯圓
在千百雙眼球底下沸騰
艱澀地匍匐于梯形的留言
並用五百次的對不起
向所有遺落下來的樂高道歉
使自己是那種善於冷卻的動物
佯裝每天都做著甜蜜的夢
【粉絲】
畢竟還是忍心買下金幣
全為解救那些水深而
火熱的性感女主播
但手指總是比同儕慢幾拍
使勁揮手希望賺回靈魂的成本
仿佛只是市場買賣換了場地
爭先恐後輸入各自的寂寞
直到所有的愛和不愛都氾濫成河
每個人又變回很蕭條的樣子
剩下光禿禿的佔有的慾望
排隊索取主播的晚安
【場控】
務必製造極龐大的陣勢
將所有歪斜的人類分成左右
禁止那些偏於紅或偏於黃的字碼
就以為自己是分明的黑白棋子
有能力呵護心中那個柔軟的
經不起任何推撞的星
將隕落解釋為成全
將擁抱解釋為攔截
隔絕於零零種種的亂石
並勤於擦拭身上那點折射的光芒
以便反復意淫自己的影子
(寂寞是城市裡最大的消費,我們即是商品也是貨幣,羶色的主題取材有趣,此處虛擬但卻無比真實,詩句調皮逗弄三方人物形成的一種慾望共同體,一二首位置和身份作用明確,寫來也就活靈活現,三首的意象有點零散紛呈,角色的關係似乎曖昧不明。)
Sunday, March 18, 2018
艺君:人物组诗
扮相
【化妝師】
投降吧
將你不斷出現的毛孔堵上
讓漏風的皮囊
撐開平滑的裱裝
以至於那些沒有價值的汗毛
和一笑就有了細紋的灵魂
必須寄放在防水粉底裡
把每天都過的像
模糊邊緣的色斑
教你我,都學會做一隻
精緻的陶瓷娃娃
【美甲師】
如果手指與心相連
握手,是多麼虔誠的武裝
類似止步於冒險的盔甲
在花叢裡仔細呢喃
空蕩蕩的慾望,偶爾走丟
幾克心靈的重量
贈你藏在指甲縫隙裡遺漏的名單
也許重來,神秘就不再以華麗來偽裝
是呢,我有什麼不能共享
除了鈣質
【入殮師】
Z,今天我在回去的路上
偶遇了一件石头的难堪
它令人唏噓的發寒
使身體柔軟
它是鬼怪般潔白的靈魂
像新生嬰兒一樣只容納下一副面孔
Z,你的身體它不是你的
不由得他們來承認你指甲裡的花瓣
和不合規矩的煙燻妝
你睡著後,他們終於為你買來了高跟鞋
和上帝和解吧
原諒它造物時的匆忙
好了,別裝睡了Z
你就是石頭
(這個世界是最厚的粉底,讓我們可以裝模作樣,一起過一樣的日子,全詩以內外的辯證取義,讓人物自身粉墨登場,光鮮的面對自己,詩句兼具調皮耍弄和嚴肅代指的調性,幾乎都是讓人拍案叫絕的聯想,除了末首有點破格,多了一份哀矜沉重的耽溺,不過也直指了一種最苦痛的人間扮相。)
Saturday, March 17, 2018
凯宇:人物组诗
在【標籤】背面
【Steve】
當承諾於他匱缺了太久
1和0組成的二進制代碼替補的
空洞,只得身體能夠誠實面對
無處安放的種種例如夜晚
一如已經交扣的指尖
還會隱隱騷動
像身體與動作足夠表達所有愛的語言
他都不願將話說得太清楚
就假定眼前這位也同樣為求體溫
大家都喜歡一種不覺意的滿溢氾濫
儘管他也曾以為自己
是不會輕易失守的好男孩
【Tiffany】
當耳環只戴一邊會比較有型
她也甘願將披肩長發剷走四分之三
身邊長腿女伴的高跟鞋令她著迷
但自己用少女情懷買的那幾雙
都不及腳下這雙球鞋
安穩,在縱情失真以前
她們都樂於挽住彼此的手臂
沿著鐵軌遊遍 這座城市
途中若是沒有路人拉開與謾罵
就當作他們已經默許
這互相取暖的輪廓
連同伴侶熟睡的姿態
美得,都不寂寞了
【Stephanie】
當這輩子只能為欲求不滿的人
尋找出口,而不是她自己
雙肩藏不住寬厚也無所謂
不遮掩,上門的才會覺得新鮮
反正他們對喉結和真心不感興趣
粉底縱使鋪平了面上的殘缺
她也渴望以一雙腮紅的貪念
換一束晝長夜短的鮮花
以及一場與身體無關的約會
雖然只有允許她發夢的棉被枕頭
會陪著她 和她的生計
面對一直寄居明天的不安
(黑夜裡的孩子,需要用詩去照明,三首穿透人物的骨皮,靈肉盡顯而且繾綣迴腸,以身體的蠢蠢欲動,書寫出了情慾的大同,題目稍微扭捏,擺明平反的姿態,不若自行撇開標籤,只要如此赤裸流露,溫暖的寫實以及冷峻的寫意,即是打破偏見最潛移默化的體現。)
旖倩:人物组诗
匠心
【补鞋匠】
弄堂蔓延出昏黄的墙隅
回荡着钉锤呼应声
开口的胶底是饱读万卷的说书者
尼龙线让鞋和路破镜重圆
修去边缘多余的浮躁
棱角敌不过砂纸逐渐平滑
他俯身用一丝不苟
补出另一条康庄
【锁匠】
简朴玲珑的小台子加台机器
就是芝麻开门的全部
亦正亦邪仅凭一念之间
心有旁骛便堕落天网
复制一个个通往未知的钥匙
唯独漏了自己
他不惧世间密码
破解众生眉头的锁
【裁衣匠】
一眼见底的空间
躁动的颜色溢出眼眶
姿态各异的布料聚集开会
脱胎换骨后静候佳音
将灵感和信念注入丝线
作品里镶嵌自信缝进骄傲
他弯腰给别人挺拔
装亮垂头丧气的灵魂
(匠心其实也就是诗心,文字如针如线,剪裁的是自己和这个世界,全诗沉着庄重,而且毫无杂念,一心一意要把人物齐整妆点,意象挺俊秀丽,形式和描述几乎无可挑剔,不止将匠人的技艺信手拈来的流露,尚且还有人物心思轻描淡写的点拨。)
曦君:人物组诗
白夜行
【樂園與灰姑娘】
白天,她們有一千副皮囊可供挑揀
出場自帶童話濾鏡和專屬背景樂
幾尾花綠從紙片城堡娉婷到
人群中央,她們是最受眷顧的那些
夜晚,水晶鞋和華服爭先脫下她們
金粉也洗掉了笑到僵硬的面頰
逆著花車軌跡漸出的是萬眾追捧的玩偶
隨時可以替換的棉芯
【新聞與清道夫】
白天,他們被禁止觀察
臃腫城市堆疊的一條條暗褶
斥資過億的花灑全天不歇地淋著
最乾淨的地方,被當作樣板大肆宣揚
夜晚,他們黑衣黑兜帽
分享被限號的車,相機和鐵鍬
給灰塵,皮屑和分泌過剩的油脂以特寫
最好的清潔來自隔天報紙頭條
【哲學與拾荒者】
白天,他們無精打埰地進食
目光像倒掉的廢水無休止漫向低處
地鐵車皮交縫,井蓋,排汙道
拾取遺棄或脫落的組織並帶回居巢
夜晚,他們交換有關食材與烹飪的心得
彼此碰杯,祝禱,以最紳士的姿態用餐
死亡的靈魂被胃酸超度,在腸道重生
排泄給全世界聽
(生命是一朵波特萊爾的惡之花,洋溢著腥臭和芬香,全詩的企圖抽象而龐大,臨照的角度從選取的人物之間漫開,由寫實的處境進入詭譎的異境,誇飾但且毫不掩飾,嘲弄了我們習以為常的自覺和觀念,無外乎白夜黑日鏡花水月,除了是社會的明暗寫照,其實還顛覆了這個二進二元的世界。)
靖颖:人物组诗
像你这样的女人
【OL】
复印机里不断扫描与列印
千疮百孔的尸骨
堆叠出黑白文字踩在细跟下
越垫越高越要响彻自己
她向上空投掷
一颗没有声响的叹息
悬浮在空中 无所适从
【Karang Guni】
她比任何人念旧
掐着52赫兹的喇叭
从上往下造访拉不开的抽屉
等待愿意腾出位置的人
想起她的名字
那些逾期不遇的时机
才在腰包中廉价起来
于是她开始在勾着塑料绳的称上
翻覆衡量自己的生命
有多轻或重
【用火的女人】
擅长用火的女人不擅长说话
所以她磨砺刀刃
像生活愚钝她的知觉般
往赘肉狠狠削片
伴着丝丝条条的家务事
炒盘姜葱猪肉下饭
再趁年轻,清蒸一副少女容颜
在它腐朽于时间前
尽情在抚摸与吸吮的喘息间
捞出另一个自己
最后,那松散的,仅剩的骨架
用小火慢慢熬制成
别人一口咽下的快感
(唯女人拥有诗的纤细和深邃,突出性别意识的人物构思值得嘉许,但是从取题的形式到内容的排展,全诗显然有点高低不平,或许是自身生活观察的短处,除了OL略为仓促草率之外,余下两首都有描绘的亮点,不过garang guni似乎不具女性的特质,直到末首快炒炊食的意象,女人的皮骨灵窍才浴火重生。)
亚骏:人物组诗
电子竞技
人 依赖略胜一筹
如诗在风花雪月的远方
角逐爱别离与恨不能
让情愁狠狠酣畅
在电流脉冲中寻找存在
【选手】
不以颜值和矫健夺金
胜负是百米冲刺的键鼠
取名最好也符合
奇数年与大数据的欣赏口味
一万TB的双核膀胱
赋予鼻梁上高清的自信
只是当分贝喜悦耳膜
挥出残影的三千思绪
也会为梦而较真
【解说】
声音是业界闸门
将台词说出Rap的节奏
若花洒的麦克风
令5G流量心甘情愿
需有远超情人间秘密的异禀了解
以及量子计算机的反应
才能在选美中脱颖而出
性别优势只在镜头后重视
此刻以热血与高昂 一决雌雄
【观众】
无关乎成王败寇
只因下注结了缘
用视若珍宝的0.03美分
写出跌宕澎湃的内心戏
如卧龙在床上指点江山
恨司马为空城所魅惑
使万绿丛中缀上一点红
像为时间简史回归宇宙感叹
却比别人少了666的like
乐佳:人物组诗
咖啡店
【泡咖啡的人】
你總是比城市早起
將早晨乾淨清爽的涼意
與濃郁撲鼻的咖啡香氣
攪拌成無數杯的清醒
融化都市人疲憊的睡夢
玻璃杯裡沸騰的人情味
成為生活無法割捨的悠閒
【收碗的人】
舊風扇依然在旋轉,緩慢
滿頭銀髮的你在收著碗盤
桌上的殘骸餵食鴿子和烏鴉
催促你戒掉一路的舉步蹣跚
用皺紋纏繞的手
將碗盤小心地放入
乏人問津的回收桶
一折腰,卻把過多的滄桑
也散落其中
【賣纸巾的人】
嶙峋的氣息蔓延
覆蓋雙腿的殘缺
駐留在喧囂的人群裡
小心翼翼地將三包紙巾
推至陌生人前
冰冷的拒絕餵無奈的雙眼
拾起半瓶省下的水
給久旱的一天
卻遲遲喝不下嗆鼻的從前
(华丽通常只耐看一眼,悲哀才值得低眉眷顾,以一种诗的幽缓和深刻,陪着他们一行一行的,走进有光的所在,全诗的目光充满温婉怜悯之意,将生活沉宕的重力,以及生存伛偻的线条,配合动作形态的轮廓,作出了感人的素描,一首的闲逸调性稍别,但是平淡或许也是一种人物的写照。)
慧菲:人物组诗
一部电影
【编剧】
书本,张着饥饿的口
故事,摊开油腻的手
你说我写的情节太难堪
结局太惨淡
可这些都是我真实的生活
我试图拼凑你藏起来的那些回忆
想要用眼泪来留住你
你喝吗?
我写一场雨给你
【摄影师】
在蛇的腹部,穿行
黑洞的底部是我的眼睛
俯镜头窥探着每个人的秘密
仰镜头是眼里的星星
特写暴露了颤抖的手指
平行角度不分高低要靠演技
全景里你与我对视
渴望被看见吗?
我把焦点都给你
【剪辑师】
以每秒24格的速度,前进
你定格在70毫米
世界已被蒙太奇劈成一堆碎片
闪回倒叙不知如今是几时
你淡出淡入在框框里
玩弄视觉
以为无缝剪接可以瞒住一切
需要我帮你吗?
我只要一秒就可以
(银幕空间对照写实情境,幕后的一切都是假象与真理的汇集,题材构思还算别致,诗句略有岐出之处,断句分行尚可更为灵活,三首末二句像是脱离角色,面对读者的醍醐灌顶,编剧运用得最有冲击,其余二首可再斟酌字词的兴味。)
高畅:人物组诗
人生的地铁
【下午2点】
背起十几本厚重
心却如纸一般轻薄
出了紧闭的铁廊就是自己的世界
与伙伴尽享短暂的一程清闲
哔,
大家聚集在新世界称王称霸
战术与装备无忌你我之间
嬉闹在时光的隧道中
奔向下一站,未来
【傍晚7点】
衬衫皱着一天的疲惫
人群中找寻一张安睡的缝隙
案前的工作依旧堆积在额头成叠
坐下片刻便昏沉在梦境间
嗡,
慌乱着拼凑着现实的虚影
拿起失落划着段子自嘲一遍
思念她梦般明媚的笑颜中
期待下一站,幸福
【晚上10点】
从人海的拥挤
到独自一人的商场
驾着清洁车缓慢抹去喧闹的脚印
包容拾起最后一张无知的纸巾
嘀,
回望黑暗中闪亮的过往
都写着逃生口的方向
再融入沉默的拥挤中
等待下一站,安详
(时间是生活的布景,借流动的意象运行人物的登场,彷佛浏览了地铁上的众生相,构想颇有巧思,三首声色交汇而继往开来,形式的铺点不妨随兴一点,某些比喻烘托有点陈旧,梦醒之间的沉默喧闹,还可有更多的瞎想。)
傲臣:人物组诗
传承
【学生】
第一天去学校报到
许多不满 甚至还有哭喊
为什么剥夺我玩乐的时间
来学习一些 看起来没有用处的天书
还有那些 条条框框的行为规范
我不要 我不喜欢
我要跑出去
追逐快乐的童年
【老师】
深夜里 放下手中的红色铅笔
望着桌上 作业堆成的小山
想起 课堂上
学生们的心不在焉
我知道 你要快乐的童年
可是 没有教育的成长
很难耀眼 灿烂
【科学家】
实验的错误 出现了再出现
在这样的高度 要前进哪怕一步
都极度困难
爬上巨人的肩膀
看到世界的无穷
要更加努力啊
将人类的视野拔高 一点点
为第一天入学的孩子们
打开更广阔的蓝天
(感激感念的企图可取,但是诗句表述的方式过于直接,情怀和语气幼嫩,简单的抒怀表彰,作为童诗或许还有激励的作用,而且学生老师自成一体,科学家不属这列组诗的情境,不妨换成校长更为恰当。)
洁仪:人物组诗
创造
【漫画家】
笔铅在纸面上留下痕迹
框起一个世界和它的亚当与夏娃
而我是这个世界的神
范围只允许在这个框内
想想
或许我并不想成为什么神
而是随便一页里的小人物
在这个拥挤的现实中
找到一处避难所
罢了
【厨师】
世间有千万种食材
在酸甜苦辣之间
调配出无限种味道
世人有千万种故事
在喜怒哀乐之间
诉说最细腻的情感
我们是不诚实的人类
不如美食的真实性
解说最深处的感受
【偶像】
年下男孩的稚气
邻家哥哥的笑容
成熟男人的风度
我能做出最理想的回应
也能说出各种甜蜜的告白
但我不得不隐瞒
我是个有期限的王子
在太阳升起前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位
穿着宽松T桖短裤
在这繁忙城市不起眼的小房子
居住的普通人
(创作的范畴通泛,前二首大致合格,末首看似为了满足自我,诗句有点呆板,无论是人物的自道或者行为的勾勒,都显得有点局促,其实绘画与下厨,可以利用的颜料和食材颇多,前者可以天马行空,后者不妨五味杂陈。)
智升:人物组诗
父勤的付出
【樟宜机场的建筑工人】
折下自己的翅膀
在鹰架上放弃飞翔
扯下自己的羽毛
补丁在落雨的楼顶
像原始红树林里的原住鸟
出让九九年的领空
为认真繁殖的铁鸟建钢骨森林
为下一代赎回翱翔的可能
【马劳】
某种候鸟
以日夜为单位,测量
两点最短距离
捕食——喂养
啄小岛的阳光
回巢再反刍
懂得photosynthesis的一窝。蛋
壳上显现似鹰、似凰的
文路
【黑皮的人】
老天不愿赐予任何颜色,于是
你披着黑来回在海峡的黑
换一叠花花绿绿,给孩子
在一纸履历上拼贴璀璨的金
覆护原始的纯白
直到,渐褪色的黑
织一顶银冠
当
太上皇
(城市由汗水打造,父者即是劳动者的化身,三首人物其实互有重叠,错开则各有长短的特色,堆叠一处却稍微不够严谨,似乎想要承载的涵义过多,反而有点弄巧成拙,鸟喻划一却可更为具体,一首前半精彩后半略俗,二首言简意赅,不过语文的分歧现象或许还得补充,三首黑白金衬托种族身份,极为鲜活有趣。)
玮玲:人物组诗
THE SINGAPOREANs
【KIASU】
膚色調淺一點就好
臉型調瘦一點就好
下巴調尖一點就好
眼睛調大一點就好
鼻樑調高一點就好
嘴巴調小一點就好
既然全都是免費的
不如再多調一點點吧!
【KIASI】
海賊船搖啊搖 會掉下去嗎?
過山車飛啊飛 會衝上天嗎?
碰碰車碰啊碰 會撞飛人嗎?
摩天輪轉啊轉 會掉螺絲嗎?
若這旋轉木馬轉著轉著 突然
豎起耳朵 甩動尾巴 活了起來
我會不會墜馬而死啊...
【KIA PAISEH】
主動走向你 怕別人說我太過主動
假裝地路過 怕別人覺得我超做作
直接說出口 怕別人嫌棄我的目光
面对面就犯 傻得如草泥馬
結結結結巴 恨不得就蒸發
發發發發現 抬頭我就掙紮
叉叉叉叉在 心裡狂罵自己
咦咦歪歪 嘰嘰喳喳 嗶嗶巴巴
算 了 吧
免費的紙巾就當我們之間無緣吧
(批判国人当仁不让,但是手法似乎有点拙劣,过于依赖排比重叠的形式,欠缺了更为深刻的形容和想象,一首尚可玩转得更为幽默,二首只是放大内心白话,三首像是要编唱成饶舌。)
雨辰:人物组诗
表演
【职业】
人如此容易屈服
身处于黑暗
就仰望着我所做的一切
我游走于这个世界的H&M、Kopitiam、组屋区、地铁站
是那个与你擦肩而过的路人
我不过是在不断地探索
如何用身体展示
我们共同的心结
【生存】
下班时间到了
办公室瞬间成了死牢
只有敲键盘的机器
人性小心地被隐藏着
前八小时的空虚
就为了孕育此时此刻
他们好像
真的忘记曾经
放学后的奔跑
【虚荣】
手中的舞台,展现了
无数个精致甜品
漂亮脸蛋
天长地久
嘻嘻哈哈
我明白
这些不过是放大的杂音
根本称不上表演
但一念间
无法将舞台调至静音状态
(生命搬演的戏码真真假假,表演作为社会角色的常态,构思其实有点重叠和抽象,小题不如标明身份,放大其中的差异,诗句偶有随性之处,但也透露了观察的敏锐,一首末二句极好,二首最为完整,三首主体插叙有点突兀。)
松园:人物组诗
给予的幸福
【小贩】
天天无意中享受的
扬州炒饭
鱼片粥 虾面汤
是颗热心的千锤百炼
血与汗
炼制而成
饭香四溢之际
摸摸心头那
传递过来的
温馨
【空姐】
当五雷轰顶
暗中生悸
四周摇晃不定
走遍大江南北的
是个庄重典雅的高跟鞋
她到处医治人心
用抚定和宁静的扫把
将挥之不去的
彷徨与恐惧
一扫而尽
【医生】
幼时认为摆架子的
是在那30 分钟开一次门的房里
感觉不适的包袱
会被进那扇门的胆怯加重
聊完后 吃过药
肩膀轻盈无比
像是给我双翼
翱翔天际
(诗意情感有点过于直诉,像是勉强断行的散句,而且讴歌赞美的倾向明显,少了鲜明传神的描述,所谓『幸福』的赐予,涵盖的面向稍大,三首的人物的选择,显得随机而缺乏必然性。)
子松:人物组诗
媒体人
【记者】
笔和记事簿是他最佳的缝纫机
汗水与血泪是他唯一的电力
喧嚣与浮夸
在他笔下都编制成
一张又一张 有条理的织布
包裹着繁杂城市
让我们辨识出一丝丝真理
【摄影师】
犹如空气
他穿插在人海里
(卡擦)
在你不经意时
偷走了你的那一秒
把平凡无奇
捕捉成五颜六色的情趣
【Podcast 主持】
沉闷捷运
终于有了悦耳旋律
拥挤的车厢
现在也挤下浩瀚的书籍
不标准的车程
配上一段段标准的口音
开往知识金库
(人物的组合牵强,诗句也略嫌单调直诉,记者报道以织布为喻有点莫名其妙,摄影师比作空气也属言过其实,广播应以主持为主,而非听众。)
佩燕:人物组诗
国际贸易
【农民】
他戴着竹藤的帽子
折腰
握着月牙儿般的刀子
刀口划过那算无遗策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暖花开的
回忆
让根叶茎不再扶持着穗
他允许机器咀嚼
闪烁出穗的洁白
【包装员】
封口线不嫌牢牢实实
他只怕还不够紧
哪里漏了
糟蹋了
那日月精华
封口线密了
他的心也就踏实了
那米袋
盛着米粒
不愧是心宽体胖
【验货员】
他站岗把关
确保入人体的
不是弹性的小皮球
小皮球会隐身术
以假乱真却抵不过
他细致入微的体贴关怀
谨慎的
十指
保障了
腹部不受天翻地覆的沸腾
(百种人养一种米,土地和机器的结合,这个世界才有温饱的可能,人物的组合似乎构不成题目的贸易之说,一首洋溢了劳作的勤奋安好,余下二首的想象和喻比稍窄,其实不易发挥,不妨对焦农家,将插秧、施肥、收割的过程,比作三人。)
玮琏:人物组诗
城市人
【钢琴家】
纲琴陪了我一晚
为了寻找城市的节奏
为了成为下一首能够照亮城市人的歌
地上的黑白瓦瓷正望这钢琴
为了配合头里黑白人生的字魔
为了配合你我的脚步声
钢琴成为一台酒吧
看着街上的人们人来人往
就像钢琴节奏上的那一条情线一样
弹奏黑白喜事
为了配合人山人海的脚步声
为了走进那些年的快乐
成了无字天使
旧歌被时间的节奏取代
可是钢琴依旧一样
做了一天的钢琴
就像那位在等飞机的乘客
就像那位在等下一趟火车的乘客
为了成为下一首流行歌曲
钢琴的生命在此被一对双手点燃发光
【汉堡包送货员】
那块汉堡包还是一样地美味
好像摩托车下的快轮一样热晨晨的
汉堡送货员回头望望
汉堡牛排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订单在每个星期一和二都是那么厚
每 个人在这间屋里都要一块汉堡包
他的车轮不停地和时间转动
菜园的菜不停地生长
听说下一个好吃的牛排是从美国进口的
汉堡送货员感到一股快风的到来
美国牛排汉堡的到来
点燃了订单的机录
让大叔的腰带感到酸痛
肚子不停地叫
等到他人生最后的太阳
大叔的订单才会结束
下一位买了汉堡的小弟弟
知道
看到
大叔
好喜欢摩托车里头的牛排
【清洁公司老板】
清洁公司老板
他
已经清洗了一百个马桶
清洗了一街又一街的马桶
抓了不同的蟑螂
听到了不同男女的残忍叫声
杀死了无数的蟑螂
为何蟑螂那么的可怕?
街头的灯还亮着
马桶里的水永远在流
好像河水一样
他为下一年的生意祈祷
他希望下一年会平安的过去
那些年的大叔都过世了
像泪水一样流下来
静静地向马桶流出去了
他讨厌无花味的洗药水
他是蟑螂的敌人
他希望自己会找到多一位好帮手
不再为下一天的工作烦恼
小王子的房子很乱
他为鱼缸的擦擦
好让鱼缸里的鱼清澈地看外头的世界
(人物选择的共性不大突出,诗句偶有奇思妙想之处,但是误解了行数的要求,兜拢之下就显得杂乱。)
Thursday, March 15, 2018
人物組詩:k.d.
單身女性交友軟體指南
向右是愛
向左是不愛
這一刻的
愛或者不愛
無須一生牽掛
可以隨時更新
【學生哥】
青春是一本正經
裝訂的參考書
和一罐藏起來的雞精
我戴眼鏡為了
看清知識的憂鬱
現實總是蒼白
手腳因此顯得無力
渴望晨早擁抱對方
但常常半夜遺漏自己
【肌肉男】
全身風和日麗
而且出門還有陽光
照在臉頰和牙齦
我的手臂比夏天粗壯
小腹像是海浪拍打
岩邊的石粒
留下那些陰影深深
淺淺彷彿
來自希臘悲劇
【老頭子】
以僅剩的睾丸激素
買了一副墨鏡
穿上旅遊過
夏威夷的衣褲
在荒涼的盡頭
塗上熱辣的生髮油
賣弄除了我以外
那些不會衰老的
做人的理由
元格:故事1
浮尘
发音标准的女声跟在机械的几下音乐过后,反复播报着车次与对应的候车口。车站年前刚完成翻新,音响效果其实还不错,只是奈何不了返程高峰的人声鼎沸,再努力飘到每个人耳边,也总被挤得远远地成了背景。老陈刚从内侧口袋翻出车票,想对一对广播里零散的字母和数字,周围就拥挤着去搬安检传输带上的行李 。于是跟着手忙脚乱拉下自己的大件包袱,一个一个晃悠悠颠到背上,手里的票攥出几道歪曲折痕,又在人群推搡里忙不迭展平了,跟着始终冷静而口齿清楚的女声去找候车口。
有了几次经验,老陈晓得不能跟着大部分人,他们是网络购票,有自动开关闸门的机器检票。自己要站在最旁边的队伍里,票上才有得打个洞,或是剪个豁口。摩肩接踵到了里头,半推半走地找着车厢。棉袄厚重,包袱笨拙,歪着蹭到了人,老陈一看对方大衣笔挺又气派,可别蹭了脏污,连连道歉。中年男人扶一把老陈的包袱,爽快笑笑,错身而过了。
老陈的位子在上铺,提前近一个月排了长队买的,上铺虽给车顶压得坐不直,但包袱都能放在脚边的一个多余空间里。老家亲戚的热情和习惯,带几捆新鲜蔬菜,还是几袋子沾着泥的山芋也是好的,好像下次回来前的一年半载,就能这样在城里吃上乡土味道似的。
放好了东西,接了些热水,老陈就在走廊靠窗的狭窄木板凳上坐着,上铺爬上爬下总是不便,照惯例老陈都等要休息了才爬上去,免得来回打扰下铺和中铺的乘客。接去城里上学的儿子给他听过首歌,歌手写给父亲的,他只听着集体的歌曲长大,不懂得这些温柔婉转的流行歌曲,听完歌儿子一本正经跟他解释父亲节,他却偏记着哪句说人是尘埃一样的人,说得不错,所以老陈总想着,增光不成,可别给人家落灰。
窗外月台很快没什么人了,年轻人清脆的招呼匆忙奔过来,大学生模样的孩子们笑闹着分好了床铺,很快抖开背包,在中间的小桌上堆好零食,说起新学期的事情,寝室的事情,系里谁在追谁的事情。火车越往远处开,城镇和郊野的渐变越明显,在抵达下一站之前,两边的积雪已经铺得很长。
南方少有这样成气候的降雪,铁路运输也为此变动过,家里上了年纪的多走几步都是颤颤巍巍,但老陈实在难得回家,仍是一起去山上看看祖坟。小一辈的都不怎么回来了,也是只有生了茧的手挨得住冻,老陈清了雪,摆好几样水果,乡下的冬天日光更短,趁着天完全暗下来之前,要搀老人们回去。这雪下得老陈忧心忡忡,南方人看到雪的稀奇,赶着趟要去公园和郊外赏雪,老陈是断没有这样的兴致的。
也因此火车上这段空荡,是老陈头一回跟雪保持着距离看它。化雪天气候更寒,但阳光充沛,照得反光,透过窗玻璃看,亮晃晃地堆在山坡和屋顶,或者连排的菜叶上也盛了几捧。老陈没这样看过眼前的雪,也没福气经历身后孩子们说着的事,不小心身在陌生又觉得挺好的几样事物里,倒真的像太阳光里的尘埃,浮着浮着,给自己听这首歌的儿子,就会有新学期的事情,寝室的事情,喜欢谁还一起看雪的事情了。
(从南到北,众生熙熙攘攘,火车上的寻常交集,轨道旁的霎那融雪,人与人之间的恒久牵绊,在老人家瑟瑟的目光,以及生活晃晃的回转里,全部一一收揽,文字叙述澄明剔透,几近大家手笔,充满了悲悯豁达的蕴藉和土地人文的关怀,这一趟虽然浮生若尘,但是颠沛飘零的最后,总是有所依归。)
梅银:故事1
黄金屋
老式的铁叶风扇常年搁置在架子的最顶上,笨笨悠悠地向左转,到了底转不过去,便咯吱一声地向右转。三片扇叶带着岁月的黑垢义无反顾地一遍一遍给绞了过去,网罩过滤不进去的日子,就恋恋地在外头积成了灰。
柜台上,阿金执着钢笔,姿势伛偻,头顶早早的就吹出了一片荒漠,不知是这风扇的错还是那南洋的风。长了茧的指腹,难以控制墨水顺着笔尖晕散的方向,于是来来回回地轻轻勾勒,最后回锋收笔:半價。这才满意地挪了挪臃肿的脚,一只手掌服帖地撑在玻璃板上借力而起。
门口挺立着两个大木书架,儿子刚给他整理好,老样子,老位置,都懂。他站在一个书架前仔仔细细地思忖了一番,将写好的纸皮子夹在了第一层的尾端,又顺带拿起几本书,用掌心抹了抹封面上的灰,摆放端正,回到店里。
阳光是足够充裕的吧,犄角旮旯里的这家小书店难得有这般的普照。光线直直地射入店里,架上的书被照得莫名的光鲜亮丽,不合时宜。一阵暖风飘进,桌子、凳子上一摞摞的书,纸张綷縩,一页两页卷了起来,也像是有些生命力。就连那幅框了木的书法,也活了过来。阿金揩揩眼角的目油,浑浊的眼睛抽不开“黄金屋”三个字,他以为,这里头蕴含着多少充沛的力量,如今再看,真的是活过来了。
上个世纪中旬,南洋华校颇多,大大小小的华文书店如雨后春笋冒出了头。早期的青年书局、上海书局挤满了青春壮志的男男女女,华文风尚一时穿街走巷。也许是爱国情结太深,在书局当学徒的阿金虽没有受过华文教育,但日子长了,人又肯学,多多少少也识得几个字、几个道理,一心想为这个小国哺育更多的青青学子。几经多年,身兼多职,把眼睛都快给熬坏了,他才有了一间自己的小书店,三坪仅此。
其它的他不懂,他唯一最信奉的就是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于是给书店取了个名叫:黄金屋。老主顾们都叫他阿金,羡慕他那金光闪闪的人生。热热闹闹了好些年,直到上世纪末,小国不知吹了什么风,阿金望出去店门口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他始终看不到那股蓬勃的朝气,一直到今天,好像真的消失了。
“安哥!安哥!”阿金这才恍过神来,书店门口立着一位男子,三十出头,头探进店里直呼他。“我这有一箱华文书,想便宜卖,你收吗?”男子一边说,一边把旅行箱平放在地上,咻的一声拉开拉链,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展露了一堆东倒西歪的书籍,也许是晕了。
阿金看也没看,端坐在那里眯着眼,对他摆了摆手,扯上满脸的皱纹愣愣地,在笑。嘎啦嘎啦的轮子驮着一箱不可估算的重量,朝着书店的另一头径直离去。风继续灌进来,书架上的风扇还在自顾自地摇头,就像很多事自管自地发生。
孙子跑过来,按掉电源:“阿公,回家吃lunch liao。”
(即是书店老人的追忆逝水年华,也是政治浮沉的一则南洋方志,场景人物情节看似简单,但是故事的企图庞大,叙述的驾驭得心应手,文化的失语变音,身份的过时尴尬,整体确然有点贪心,但是以此四两的篇幅,却也真的拨了一个时代已经遗忘的千斤。)
棋汶:故事1
她叫阿虹
因为此地不宜久留,每个病人在门口拿了号码牌后,一般都会坐在前排,以便速战速决。只有阿虹,每天都一如既往地走到最后一排,坐在最靠右的那个座位上,纵使那是整间房最冷的一角。
手术结束后,医生要阿虹每天到医院电疗室报到,完成每周五天,总共五周的电疗疗程。那天正好是第二十天。刚开始的几天,阿虹也像其他人一样,选择坐前排位子。偶尔会跟坐隔壁的大婶打招呼问候彼此,离开前则会互相打打气。不过几天后阿虹也是累了,觉得大概也不怎么需要嘘寒或问暖,便默默退到了这个角落。
应该是三个月前,妇产科医生验到阿虹的子宫有癌细胞,必须动手术整个切除。手术后医生说幸好不用留在医院做化疗,但还是必须每天来电疗。医生口中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阿虹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的母亲也是因为子宫癌死的。当时阿虹才十四岁,还在马来西亚念书。家里人说这里的医生比较厉害,便把母亲送过来求医。说是治好了,但隔年复发后已经末期,剩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阿虹是家中老幺,哥哥姐姐高中毕业开始工作,所以在母亲过世后索性不升学,连初三考试都没有参加就只身一人过长提,决定留在新加坡这里。
阿虹刚来时在工厂当女工,一天工作十二小时然后搭厂车回宿舍睡觉,周末大哥载她回家。就这样,日复一日,外面的世界也不怎么晓得。现在当女儿问起有关她八十年代的生活,阿虹总是一笑代之,说记忆好像是被偷故事的人拿走了。
之后友人介绍阿虹到发廊当洗头小妹,在那里遇到每天找她洗头的阿才就跟他一起了。阿才虽然是个小混混,但也确实对她很好。那天阿虹带他回老家见父亲,阿才怕未来岳父不喜欢自己身上的纹身,还特意叫小弟买了一件长袖衬衫来穿。手背上的「忍 」字遮不住,于是到杂货店买了一瓶镪水解决掉。这些举动让阿虹怪感动的,就这样决定跟他走一辈子了。
阿才没读过几本书,连名字都不怎么会写。结婚生子后两人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店租了个小档口卖面,十几年时光都一起度过,就连手机也是共用。阿虹生病那段时间,原本不信鬼神的阿才,开始比谁都还虔诚。他到神庙向乩童问事,每次抓一叠符纸回家,嘱咐女儿给阿虹准备好。也带阿虹去过附近的教会,不过似乎缘分未到,总是刚好没等到祂。
医院墙上的号码,很久才跳动一下,阿虹觉得自己的一生,似乎也是如此缓慢,不过日复一日的,虽然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好歹总还是有一个盼头。阿虹想到阿才现在一个人,在面摊手忙脚乱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扬。
(我们从故事来去,那些生活的琐碎和生命的起落,无论光明或者阴暗,只要诚恳的娓娓道出,其实就是最美的一幕,就像阿虹半辈子的往事,女儿用了谦敬和细腻的口吻追溯,读来何其感慰和动容,患病的冰冷对比回忆的温煦,人性的脆弱和坚韧,人伦的牵挂和坚持,一间侯诊室,仿佛就是人生的道场。)
静璇:故事1
公主日常
12点正。
面子书传来一封提醒。上面的卡通女孩戴着生日帽跳舞。
我迟迟没能入睡。
听见隔壁那阵熟悉而令人窒息的拍门声,我知道下一秒会是什么,却还是心悸了几次。
我缩进被单里,藏到枕头底下。然后提起人生17年中最大的勇气,走出房门。
妈妈跪坐在床边捂着嘴,发出呜咽的,不知是什么的求救。
“她是你的老婆!”
喉咙里窜出不知名的怪兽,啃噬着自己和父亲,以及那个没有一丝光的凌晨3点30分。
父亲伟大的手臂环抱着弟弟,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后来,梳妆台的镜子碎开,霎那好多个父亲、妈妈、弟弟和我成为爱德华·孟克笔下的画,配上约翰・凯奇的四分三十三秒。
暗红在褐色的地砖上,像巧克力蛋糕上的草莓。
第不知道多少次如此盼望清晨的第一道光。
弟弟的电子表守规矩地在每个6点45分响起。外头传来回教堂念诵经文的回环往复,还有摩托车的马达声扬长而去。
我抱着穿好校服的弟弟坐在地板上。父亲如往常在神台前烧香,姿态谦卑如信徒,双手合十,闭眼,对着神像轻轻鞠躬膜拜三次。虔诚地乞讨了什么,眼睛里的浑浊好似就已经被净化,明亮得可以照耀世界。
香柱燃烧,从柱尖跌落下来的粉末细细密密坠入灰堆中。 我抱紧弟弟,教他说“姐姐再见”。
昏睡起来已经是下午4点20分。
妈妈反复往嘴唇抹上唇膏,边抹边颤抖。“为什么遮不掉?”她转过头对我笑,露出一排漂亮的白牙,眼眸乱荡,落下一行行因为觉得搞笑而忍不住的泪水。
“别傻了。”我捧起她的脸,转开大红色的口红,轻轻为她遮掉所有不美好,也为自己遮掉。
我坐在副驾驶座,粉红色宾利发出和外形不相符的、老老的呻吟。妈妈握着驾驶盘,小声哼着没有名字的旋律。
“会迟到。”
“没关系,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男友在我的脖子间探求,我一边假声假气,一边看着厕所门后的告示牌,默读了一百次“如厕后请冲水”。
离下课又是只剩5分钟。我嬉皮笑脸走向朋友群间和他们击掌。补习老师在老花眼镜后瞪了我和男友一眼。5分钟后我坐在桌子上为自己讲的笑话大笑,泪珠疯狂地在眼眶里跳芭蕾。朋友好不快乐地陪笑,说我浮夸。
我靠向黑板捂着腹部假装痉挛,堆积在边缘的粉笔屑被发尾划开,一瞬间我好像站在迪士尼乐园的入口处,身穿巨大的白雪公主装,在茫茫雪花中对每个客人微笑招手说“欢迎光临”。
晚上7点。男友飙车送我回家。下车后朋友们蒙着我的眼睛。父亲摸摸我的头,我睁眼,惊喜地假装。“生日快乐,我的公主。”父亲无限温柔地望进我。
家中充满粉色气球。桌上的巧克力蛋糕,铺满我最喜欢的草莓。数字1和7的蜡烛在火光摇曳下感动落红泪,我看了都想哭。
像捧着珍贵的生日愿望,我小心翼翼地双手合十交握,闭眼。
烛火的温度、派对的声音在周围震荡。朦胧中,我看到父亲搂着妈妈,妈妈牵着弟弟,男友握着单眼,朋友们兴奋地起哄,在橙光后面,错觉大家都站在火海。
“我希望……”
——虔诚地,希望我没有生日。
12点正,我戴着生日帽站在门口送客,所有人的背影离开这座城堡,我知道明天天空还会是蓝的,空气还会是暖的,大概,公主也会是乐的。
(生活是一场灰姑娘的伪装,现实都是童话缺页了后半,虽然叙述倾向视觉场景标注时序的推移,多少损害到情节的接壤,但是以一天的日常,照应悲喜虚实的循环往复,手法别出心裁,而且人物的意识表现和想象,以及意象的形神比拟和渲染,都充满了微秒而真实的感官。)
泽敏:故事1
哑巴小丑
石西镇的初夏,是由一场绵而细的小雨开始的。镇上有个送牛奶的哑巴,好像没有本名。他有个九岁小儿叫阿狗,街坊邻居便开始喊他,阿狗叔。如此一来,儿子阿狗成了他的本名,以及本命。
那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前些日子进镇扎营的马戏团当天傍晚开演。想看热闹的大伙特地嘱咐他提前送。午时阿狗叔就忙不迭出去送牛奶了。他先是左脚踩踏板,右脚顺势划出流星弧线,蹬着破铁单车在大石头路上一个劲地又颤又颠。车铃已是阿狗叔嗓子的模样,哑了。牛奶瓶在车后铁槽里互相碰撞,清脆欢快。居民一听,纷纷把竹篮坠下,开始扯着嗓子催促着对方整装待发,一并去看马戏。阿狗叔面露难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送完牛奶掉头飞快地蹬。
果不然,未到家门便听见儿子的啼哭声。一旁的老母亲拉着裤头,屡次拖起倒地耍皮的阿狗。嘴里连哄带骂,无奈地居然笑出来。儿子一看阿狗叔回来,更是变本加厉,脸都喊红了。可阿狗叔蜡黄的脸渐渐黑得恐怖。阿狗叔使劲敲了下桌子,比划的手势在他试图发声的嘴皮的搭配下,显得杂乱无章。但儿子还是看出了父亲坚决的态度,原本作势的哭声倒收了回去,呜咽了起来。阿狗叔身上紧绷的肌肉心疼地松了下来。
这时从阿狗叔家里便可瞧见,石西镇的居民纷至沓来,连镇外的人都挤了来。大帐篷内灯光四溢。票数有限,买不起的大人将孩子托给买了票的人进出。自己蹲在帐外的石块上等候,时而又踮起脚尖,瞅见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叫唤,即刻点燃帐外的人群。阿狗叔始终让阿狗去了。
阿狗和伙伴像训练有素的老鼠窜进帐内。马戏团气氛高涨至深夜,人潮渐退,阿狗却再也没回家。阿狗丢了。
有很长的时间,阿狗叔闭门不出。最初几天,他几乎不吃不喝,房门一关,直挺挺地地躺着,翻着白眼看房顶。人便一天天瘦下去,看到的人无不叹息。老母亲怕他脑子出问题,让邻居想主意,说起眼里便有了泪。有人说阿狗是被人贩子趁乱带走,有人说阿狗成了笼中猛虎之食,还有人说阿狗自愿跟了马戏团的人。后来阿狗叔每天一早先是蹬着单车颠着去附近的信公庙上香,再颠着满镇寻。本来破旧的单车,现在比起来,他更破旧。好像随时会散架,只是一丝念想凝聚着器官和组织。他见一个问一个,也不知道哪个问过了,哪个没问。有时急了,被问的人就直接说阿狗应该是没了,阿狗叔立马扔了车,跟对方干起架来。
从来没有人见他流泪,也从来不见他那一张一合的嘴闭上过。之后阿狗叔卖了家里的牛,换了点伙食费给老母亲,孑然一身出镇。若干年后的一个夏天,马戏团巡回到了。大帐篷内灯光四溢。其中一位须发皆白似牛奶,扮相滑稽的小丑尤为醒目。他满场奔跑,红白蓝的颜料下是空洞张望的神情。演出结束,演员谢幕。他则是用手扶着喉结处,使出全部力气,颤巍地发出几个黏糊不清的字,阿,狗,啊。
(人间铁鞋,乡野狗日,故事的格局和跨度,似乎有点超乎篇幅的负载,不过构思和叙述的手眼不凡,人物的纠葛和牵连,情节的因果和循环,衔接得毫无缝隙,如果想要继续扩大,不妨加些莫言拉美的魔幻,阿狗丢了之后还得铺展一番,至于结尾马戏团巡回,应该设在他处,由远走他乡的叙述者亲自见证。)
智升:故事1
回
果如长辈所言,多年以后还能和那群互唤小名的、忘记称呼的、甚至互不相识的亲朋戚友,一同团聚起来的机会,只有花生配矿泉水之时了。
讯息冰冷地灌入Wechat,把我唤回到记忆深处的那个家乡,参加大舅的葬礼。我第一次驱车返乡,不知是否如此,路途特感遥远。高速公路上飞奔的寒风,密闭的车厢内也能感受到。母亲全程没有说冷,我携带的棉被依旧安静地搁置在后座,不曾被打扰。
翌日清晨,终于到了祖厝。“嘿,我们林家大学生回来了啊!”一个身影伴随着粗厚的声音早已迎了出来。一见便知是表哥阿鹏,但肚腩是我记忆中的两倍大,像他父亲一样。深深的皱纹与灰黄的肌肤,继承了乡村典型的样貌。
他牵出躲在身后的孩子——小鸿,说道:“叫人啊,叫…叫帅哥吧。”小鸿躲躲闪闪地一声不吭。表哥连忙打圆场说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见过大学生,要我们不要见怪。
我们走向大厅坐下聊天,协助处理大舅的身后事。聚在多时的邻里乡亲也与母亲在天南地北。找了个借口,我逃脱尬聊的圈子往外走。日头已经爬升,四周的景物摆脱迷雾,尽显眼前。我貌似是一位陌生人,在童年无比熟悉的乡区里迷茫。每一条小溪都有我的足迹,每一只家鸡的祖辈大概都被我追过。周围都是岁月留下的证明,但在我眼里却都像是新鲜事物一样。我仔细打量着一切,尝试捡起童年的碎片。
脑际晃荡起有关表哥阿鹏的模糊影像。
阿鹏上过中学,是技术班的。假期里,手提一箱工具盒,烈日下钻钻补补。凭着熟练的手作技巧,在没有电源的乡区里,协助县发展局布置一整套电源系统。在目不识丁,还需要读报人的那个年代,能考上中学,就已算是光宗耀祖了。
然而,光环也要有白花花的银子撑起。阿鹏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绩,在第二年就辍学了。每每谈起这道坎,他都说全校也没多少人,就算第一名也没什么了不起。念方块字,还不如去工厂打工,来得实际。面对如此的阿Q式自慰,仅是一个小学生的我,难以接话。
老屋四周,围绕着阿鹏自建的灯。我将灯打开,闪烁了几下,亮着了。邻家养的公鸡,对着它啼叫。没进过城的公鸡,原来跟人一样,也会被井底的天给限制住。
这时,老屋传来吵杂的喧闹声,我便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大厅。发现大家在插科打诨,一片欢闹的气氛,丝毫没有亲人逝去的悲情气氛。万字头的到来,尤其激起众人的话题:大舅的IC是什么号码?他以前骑的摩托车车牌是多少?烧给他的车呢?还有什么字,可以买?
绞尽脑汁设想4D数字组合的人群中,拄着拐杖已是古稀之年的阿德叔也是其中之一。坐在阿鹏身旁的小鸿,也拿着做作业的2B铅笔帮他老爸涂写彩票。除了年龄悬殊,我看不出这对父子会有什么不同之处。我禁不住自问道:“二十年后,这个拿笔的侄儿也像他父亲那样浪费才华吗?”
母亲说她也帮我买了,全打加单A。
(返乡忆旧的题材不错,形容描述皆有细腻之处,但是叙述还能更加整洁,情绪和立场的投射似乎有点偏差,虽然不需歌颂乡情淳朴,但是人家欢喜度日干卿底事,这般写来似有睥睨,主题立意在揶揄和惋惜之间,或许还得琢磨拿捏。)
恩齐:故事1
麦当劳
农历新年是华人们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这段期间,大街小巷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息,而各大商场里也都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不论是老人或是小孩子们的手里都提着一袋袋的年货,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让人很是妒忌。
大家都很愉快,除了我。我叫陆二,一个三十二岁的失业者,最近手头略紧,从而陷入生活窘迫的困境之中。作为个漂洋过海来到这儿打拼的大龄青年,我厌恶这里,只因我觉得这儿犹如一个大型的隐形枷锁将我禁锢,而高昂的房租和水电费,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翻了翻兜里,勉强找出了皱巴巴的二十元和几个硬币。换上了最光鲜的西装,将头发梳成二八式,镜子里的我,俨然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精英人士。我握紧手机,缓缓地走向麦当劳,选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熟练地连上无线网络进行视频对话。
镜头前的母亲略带担忧的问我今年怎么不回家,我镇定自若的吹嘘了一下上司是如何的器重我,并不舍得让我请假回家。我拿出哄客户的本事将她哄得笑开了花,见镜头前的她娇嗔不已,我喉头仿佛被堵住了。我咬牙强忍内心的波涛汹涌,谎称上司喊我了,一定有空就回家,便匆忙的将视频对话挂断。
我摘下眼镜,疲惫的捏捏鼻尖,将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摊在座椅上,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天公不作美,这时居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却很符合我苦闷的心境。而这场及时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好似洗涤了我的心灵,我望着窗上的雨点,望出了神。
突然,有一个人吸引了我目光。那是一名外国劳工,有着一头浓密的乌黑卷发,刘海有些湿淋淋的贴在额头上,黝黑的皮肤也泛着油光。在这常年处于夏季的闷热地区,他一身浅色工人服,腋下与背部都被汗浸湿了,看着很是狼狈。
他应该是刚结束工作,本想走进麦当劳,却在刚摸上门把的时候停住了。他默默的翻了翻口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终究是没推开那扇门,低头往对面的祖屋底层走去。只见他熟练的将满是泥泞的靴子脱下摆放在一旁,席地而坐,将包包随意一摆,头直接往上一靠,准备呼呼大睡。
大家都是离乡背井出来打工的,对他这番举动,我心里很是五味杂陈。我买了份套餐向他走去。这短短的几步路,我还烦恼了许久,这番冲动是否会被当成是怜悯或施舍而遭到拒绝。我把他弄醒了,他本以为我是想赶他走,有些害怕,但在我表明来意之后,他很是安心的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汉堡,眼睛亮亮的,裂开了嘴冲我笑。
“嘭嘭嘭!新年快乐!”此时,不远处传来了烟花与欢愉的喝彩声。我也笑了。
(异乡异客同是天涯沦落,故事题材良善温恭,关怀弱势当是创作的初衷,文字虽然整洁,但是叙述手法有点大开大合,以第三人称似乎较为恰当,人物内心的思索可以再三稀释,从情节动作进行哀怜的昭示,而且题目不妨换成『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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