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泽敏:故事1

Thursday, March 15, 2018

泽敏:故事1


哑巴小丑

石西镇的初夏,是由一场绵而细的小雨开始的。镇上有个送牛奶的哑巴,好像没有本名。他有个九岁小儿叫阿狗,街坊邻居便开始喊他,阿狗叔。如此一来,儿子阿狗成了他的本名,以及本命。

那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前些日子进镇扎营的马戏团当天傍晚开演。想看热闹的大伙特地嘱咐他提前送。午时阿狗叔就忙不迭出去送牛奶了。他先是左脚踩踏板,右脚顺势划出流星弧线,蹬着破铁单车在大石头路上一个劲地又颤又颠。车铃已是阿狗叔嗓子的模样,哑了。牛奶瓶在车后铁槽里互相碰撞,清脆欢快。居民一听,纷纷把竹篮坠下,开始扯着嗓子催促着对方整装待发,一并去看马戏。阿狗叔面露难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送完牛奶掉头飞快地蹬。

果不然,未到家门便听见儿子的啼哭声。一旁的老母亲拉着裤头,屡次拖起倒地耍皮的阿狗。嘴里连哄带骂,无奈地居然笑出来。儿子一看阿狗叔回来,更是变本加厉,脸都喊红了。可阿狗叔蜡黄的脸渐渐黑得恐怖。阿狗叔使劲敲了下桌子,比划的手势在他试图发声的嘴皮的搭配下,显得杂乱无章。但儿子还是看出了父亲坚决的态度,原本作势的哭声倒收了回去,呜咽了起来。阿狗叔身上紧绷的肌肉心疼地松了下来。

这时从阿狗叔家里便可瞧见,石西镇的居民纷至沓来,连镇外的人都挤了来。大帐篷内灯光四溢。票数有限,买不起的大人将孩子托给买了票的人进出。自己蹲在帐外的石块上等候,时而又踮起脚尖,瞅见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叫唤,即刻点燃帐外的人群。阿狗叔始终让阿狗去了。

阿狗和伙伴像训练有素的老鼠窜进帐内。马戏团气氛高涨至深夜,人潮渐退,阿狗却再也没回家。阿狗丢了。

有很长的时间,阿狗叔闭门不出。最初几天,他几乎不吃不喝,房门一关,直挺挺地地躺着,翻着白眼看房顶。人便一天天瘦下去,看到的人无不叹息。老母亲怕他脑子出问题,让邻居想主意,说起眼里便有了泪。有人说阿狗是被人贩子趁乱带走,有人说阿狗成了笼中猛虎之食,还有人说阿狗自愿跟了马戏团的人。后来阿狗叔每天一早先是蹬着单车颠着去附近的信公庙上香,再颠着满镇寻。本来破旧的单车,现在比起来,他更破旧。好像随时会散架,只是一丝念想凝聚着器官和组织。他见一个问一个,也不知道哪个问过了,哪个没问。有时急了,被问的人就直接说阿狗应该是没了,阿狗叔立马扔了车,跟对方干起架来。

从来没有人见他流泪,也从来不见他那一张一合的嘴闭上过。之后阿狗叔卖了家里的牛,换了点伙食费给老母亲,孑然一身出镇。若干年后的一个夏天,马戏团巡回到了。大帐篷内灯光四溢。其中一位须发皆白似牛奶,扮相滑稽的小丑尤为醒目。他满场奔跑,红白蓝的颜料下是空洞张望的神情。演出结束,演员谢幕。他则是用手扶着喉结处,使出全部力气,颤巍地发出几个黏糊不清的字,阿,狗,啊。

(人间铁鞋,乡野狗日,故事的格局和跨度,似乎有点超乎篇幅的负载,不过构思和叙述的手眼不凡,人物的纠葛和牵连,情节的因果和循环,衔接得毫无缝隙,如果想要继续扩大,不妨加些莫言拉美的魔幻,阿狗丢了之后还得铺展一番,至于结尾马戏团巡回,应该设在他处,由远走他乡的叙述者亲自见证。)

1 comment:

  1. 写的是在九十年代的乡镇生活。印象中自己小时候也身处一个热闹非凡的马戏团内,马戏团的绚烂和周围人们脸上的新奇表情是我忘不掉的。记忆太清晰,现在我倒觉得那是场梦。写的时候很怀念那时生活的朴实简易。这篇还是发挥了一些想象力,以致于太注重剧情发展和人物描写,少了一点情感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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