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15, 2018
梅银:故事1
黄金屋
老式的铁叶风扇常年搁置在架子的最顶上,笨笨悠悠地向左转,到了底转不过去,便咯吱一声地向右转。三片扇叶带着岁月的黑垢义无反顾地一遍一遍给绞了过去,网罩过滤不进去的日子,就恋恋地在外头积成了灰。
柜台上,阿金执着钢笔,姿势伛偻,头顶早早的就吹出了一片荒漠,不知是这风扇的错还是那南洋的风。长了茧的指腹,难以控制墨水顺着笔尖晕散的方向,于是来来回回地轻轻勾勒,最后回锋收笔:半價。这才满意地挪了挪臃肿的脚,一只手掌服帖地撑在玻璃板上借力而起。
门口挺立着两个大木书架,儿子刚给他整理好,老样子,老位置,都懂。他站在一个书架前仔仔细细地思忖了一番,将写好的纸皮子夹在了第一层的尾端,又顺带拿起几本书,用掌心抹了抹封面上的灰,摆放端正,回到店里。
阳光是足够充裕的吧,犄角旮旯里的这家小书店难得有这般的普照。光线直直地射入店里,架上的书被照得莫名的光鲜亮丽,不合时宜。一阵暖风飘进,桌子、凳子上一摞摞的书,纸张綷縩,一页两页卷了起来,也像是有些生命力。就连那幅框了木的书法,也活了过来。阿金揩揩眼角的目油,浑浊的眼睛抽不开“黄金屋”三个字,他以为,这里头蕴含着多少充沛的力量,如今再看,真的是活过来了。
上个世纪中旬,南洋华校颇多,大大小小的华文书店如雨后春笋冒出了头。早期的青年书局、上海书局挤满了青春壮志的男男女女,华文风尚一时穿街走巷。也许是爱国情结太深,在书局当学徒的阿金虽没有受过华文教育,但日子长了,人又肯学,多多少少也识得几个字、几个道理,一心想为这个小国哺育更多的青青学子。几经多年,身兼多职,把眼睛都快给熬坏了,他才有了一间自己的小书店,三坪仅此。
其它的他不懂,他唯一最信奉的就是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于是给书店取了个名叫:黄金屋。老主顾们都叫他阿金,羡慕他那金光闪闪的人生。热热闹闹了好些年,直到上世纪末,小国不知吹了什么风,阿金望出去店门口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他始终看不到那股蓬勃的朝气,一直到今天,好像真的消失了。
“安哥!安哥!”阿金这才恍过神来,书店门口立着一位男子,三十出头,头探进店里直呼他。“我这有一箱华文书,想便宜卖,你收吗?”男子一边说,一边把旅行箱平放在地上,咻的一声拉开拉链,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展露了一堆东倒西歪的书籍,也许是晕了。
阿金看也没看,端坐在那里眯着眼,对他摆了摆手,扯上满脸的皱纹愣愣地,在笑。嘎啦嘎啦的轮子驮着一箱不可估算的重量,朝着书店的另一头径直离去。风继续灌进来,书架上的风扇还在自顾自地摇头,就像很多事自管自地发生。
孙子跑过来,按掉电源:“阿公,回家吃lunch liao。”
(即是书店老人的追忆逝水年华,也是政治浮沉的一则南洋方志,场景人物情节看似简单,但是故事的企图庞大,叙述的驾驭得心应手,文化的失语变音,身份的过时尴尬,整体确然有点贪心,但是以此四两的篇幅,却也真的拨了一个时代已经遗忘的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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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店工作一年多,多多少少听一些,看一些,整个故事有一定的真实性,算是记录一下自己的工作心得吧,满足。
ReplyDelete故事想要写阿金也想要写一段过去、现在、未来。背景或许不够确切,而且有点太中规中矩,缺乏新意。想要表达的挺多的,有点贪心,人物刻画不够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