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若彤:部份身体

Thursday, March 29, 2018

若彤:部份身体




老陈像是对村子外边那几座坟有什么执念似的。

其实连“坟”都算不上,毕竟连块碑也没有。若不是老陈总守在那里,时不时添上几抔新土,怕是早就被当成碍事的土坡,给人铲平了。没人知道这些坟的主人到底是谁——包括老陈。他只知道,这儿是狗子,那儿是骡子,再远点是铁柱和锅盖……至于这些“狗子”、“骡子”姓甚名谁,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老陈可真是个怪人。你说一个外乡人,一把年纪了身体还不好,为啥不回老家享享乐,偏偏赖在这里守着这几座无名的坟呢?

这下,他在诊所里挂水,佝偻的身子病怏怏地歪倒在诊所外的藤椅上。中山装的袖子被撸起,露出枯槁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臂上的青筋泾渭分明。吊瓶的针头被胶布固定在干瘪的皮肤上,随着脉搏不安分地颤动着,刺进皮肤的地方还渗出一丝血来。原本鲜红的液体在阳光下很快就干涸了,变成深棕色的凝块粘在胶布上。

输液瓶见底,年轻的小护士手忙脚乱地帮老陈拔掉了针头。回流的血液连同着残留的药剂,从猛地被拔出的针头里喷出来。老陈有些痛苦地用另外一只手攥着酒精棉按住手臂上渗血的针孔。
“同志,慢点慢点,疼……”

所有人都活在21世纪,只有老陈活在解放前。

虽说是乡下,但新玩意儿出现的节奏也和城里没什么两样。年轻小伙从城里打工回来,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还拿了些画着漂亮女人图像的碟片。他们说,这女人叫波多野结衣,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日本妞。如狼似虎老少爷们像炸开了锅似的,起着哄争抢起那些碟片来。只有老陈默不作声,拄着拐棍一歪一歪地朝村口走去,铁定又是看他的坟去了。

一切都是飞速地变化着,只有老陈和坟没变。

清明时节的毛毛雨落在泥泞的土地上,又被从乌云里冒出头来的太阳蒸发,起了一片雾。老陈在雾里走着,手里提着瓶二锅头。

那酒鬼狗子,当年说仗打赢了要喝个够。可第二天就被鬼子的刺刀刺穿了胸膛。

骡子最年轻。当年老陈肩膀上中了一枪,血汩汩地向外流。骡子是医疗兵,硬是拼了命把全身是血的老陈拖回了营地里。

铁柱和锅盖是兄弟,当年行军路上认识的。他们和老陈一样,家里人都被鬼子杀光了,来的第一天就嚷嚷着要上前线去报仇……

老陈对着坟行了个军礼。他觉得,这些兄弟们都还活着呢。他们的血还热着,温度就和这雨后见晴的、平安祥和的下午一样。

(荒坟清冷,热血哀凄,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虽然故事显然属于一个更大的叙述框架,但是明朗畅快的叙述,以及简洁凝练的笔触,将人物和情感的片段,于时代和记忆的战壕中,完整的挖掘了出来,除了是昔日捐躯理想的追思,也有今时肉欲荒诞的反思。)

1 comment:

  1. 若彤:主流媒体总是把军人包装成刀枪不入的钢铁之躯,作为军人的亲属,我是十分不赞同这种宣传模式的。英雄也会老、会痛、会过世,也有有弱点、也会悲伤,也需要关爱和保护。所以我选择描写军人的“血”,或者说是,伤口,而不是更多人更在意的钢铁之躯。一个有痛感的人,为了保家卫国而浴血,难道不是更伟大的吗?比起情爱,我个人更擅长、也更喜欢读这样的故事,所以给自己了一个小小的挑战,尝试使用更“俗”的口吻表现这个不俗的人。
    文章一如既往有些长,如果一定要删减的话,我会选择删除第七段。其实在写的过程中也有考虑删除,但考虑之后还是感觉用年轻人的浮躁来衬托老陈的孤苦和淡然也是有必要的,因此选择了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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