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棋汶:部份身体

Thursday, March 29, 2018

棋汶:部份身体


萎缩

晚年的阿公好像早已预知命运,所以想在仅剩的些许余年,回几个儿子家住。那年假期便是我和妹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阿公同住。阿公有糖尿病,每天须在腹部注射胰岛素,早晚各一次,长年累月的肚皮也就这样被刺成很多很多个小洞,结痂后残留成疤痕。阿公总说是因为血液太甜,蚂蚁喜欢在睡觉时出来咬他,然后顺道提醒我们不要吃太多糖,不然晚上会被蚂蚁扛走。

应该是不认识路也不熟悉附近街坊,阿公来这里后甚少出门,但仍旧会在每天早上梳洗后,往无袖汗衫套上一件衬衫,然后穿起一条西装短裤。毕竟他这辈子也没剩多少老习惯,自然就改不掉了。

客厅摆着一张旧藤椅,原本已收在储藏室好些年,阿公回家前几天妈妈才拿出来晒太阳。阿公喜欢躺在藤椅上看电视,看着看着便睡过去,睡着睡着便醒来继续看。好几次我和妹妹悄悄走向睡着的阿公,直到确认他肚皮还会跟着微弱的呼吸声,慢慢的,一起一伏,两人才又松了一口气,轻轻把滑下阿公鼻梁的那副眼镜推上去。

那天妈妈有事出门,刚好到阿公平日注射的时间,于是两姐妹决定角色扮演,跑到冰箱取出一剂胰岛素,抢着当医生要把阿公带上手术台打针。阿公脸上微笑依旧慈祥,躺在藤椅上自己掀开衬衫,耐心嘱咐我们小心不要戳破他的肚皮。

吵着扮演医生时很是兴奋,但到真的要帮阿公打针,两人却开始畏畏缩缩起来。像是习惯听着这种半推半就的口吻,阿公从容地用福建话说,汶是大姐,就你来吧。我拿着针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注视阿公的肚子,发现原来岁月不只给阿公增添了几处老人斑,更在他肚皮上留下了一点一点泛黄的瘀青。我怕弄疼他而刻意避开,只是当时的我或许还不晓得,比起阿公生命中所承受过的一切疼痛,这些瘀青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依稀记得阿公的左边肚皮也有奇异之处,像是一层皮被扒开后抢夺去了一块肉,以致腹部左侧凹陷入骨。直到近几年开始每天为父亲注射胰岛素,上网查过才知道那叫皮下脂肪萎缩症,注射部位因胰岛素产生副作用,长期失去脂肪而凹入。我才发觉,其实阿公的生命,或许也不过是一场萎缩,慢慢失去所有,然后剩下皮肤和骨头,最后失去自己。

(身体越老越小,面对人间的苦难病痛,孙女对于阿公的怀思,文字其实比胰岛素更加慈悲怜悯,语气节奏的掌控渐入佳境,遣词用字也多了含蓄的沉潜,末二段的情绪稍微早露,末段尚可注入阿公到老爸的移情过渡,如此孙父女三代之间的情谊,才能更加完美的一针贯穿。)

2 comments:

  1. 一直都想写阿公,但是和他互动真的不多所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记得每天坐在藤椅安静看电视等家人替他注射胰岛素的阿公,就决定从这里来回忆阿公吧。每次听身边朋友诉说自己和祖父母的故事时很是羡慕,所以也想要通过写作来想象,小时候若有机会和阿公玩乐的情景是如何,希望情节没有太牵强。

    觉得这次自己在细节和动作描写上有比较细腻,虽然有待进步但看了有点小开心哈哈哈。不过这次不太确定应该用怎样的语气来讲述童年回忆。本来想要完全用童真视角来写,不过又想加入一些象征/隐喻,和长大后的一些领悟,所以最后两段改变了叙述口吻,不知这样会不会太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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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还有就是本来结尾想要完成自己替阿公“打针”的动作,但写着发现太长就停笔了,现在觉得可惜。

      想问老师原本设想的结尾有没有比较好:类似孙女终于勇敢完成任务,自豪地抬头望向阿公想要得到认可,但在那个慵懒的下午,电视里乡土剧还在播着,藤椅上的阿公则是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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