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三片记忆

男孩们睡着的时候

【一十四 / 我找你找了好久呀】

气喘吁吁，他终于寻到了我今天栖身的天台。对面大学广播里放着的情歌，我手里捧着达洛卫夫人，他在我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呼吸平复后挨着我坐下，脏脏的白球鞋上沾着足球场上的碎草和泥。过一会儿，我听到细微的鼾声，才第一次转过头去看他。孩童般、极为安心的小憩，鼻尖上细微的汗珠，在黄昏下透着澄亮。其实我是高兴你来的，高兴到想把你做成等身高的玩偶，陪我在天台读书。


【一十七 / 我听不到笔声，还以为你走了】

笔尖在沙沙的纸上写着英文，头顶的风扇吱嘎吱嘎地响着，他像一座散发着汗味的山，厚重的身躯正趴在书桌上午睡。我回想起他敲开教室门时脸上的紧张和殷勤，心里很是烦躁，眉头一皱，笔尖划破了纸背。我紧盯着窗缝，心想，如果把这间教室里的氧气全部抽走的话……他突然抽搐了一下，惊慌地醒来，目光落到我身上的瞬间他便憨厚地笑了，好像森林里对猎人毫无戒备的熊。


【一十九 / 我们算是很独特的人吗】

“你只要记得你很爱我，还有，死亡不是体现爱情美感的方式，就好了。”说着，他打了一个长长轻轻的哈欠，回到了睡眠里。我小心地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去关台灯，中途，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上。银白的小刀蜷在白色的保护套里，露出的刀刃反射着这个夜晚明亮的台灯光芒，和他酣睡的侧脸。我是这样爱他。小拇指又开始了不易察觉的战栗，我竭力抵抗着，像大漠里一场没有结局的战役。

后来，男孩儿们活着醒来，陆续变成了男人。

（我们喜欢回忆，因为在那个纯真的年代，很多人还来不及长大，文字像是眯着小眼，却窥看到了生命最无华的细线，趁着那些男人们正在熟睡，偷偷折返时光，除了是对于往昔的一种忏情眷恋，还有彷佛抚慰一般的疼惜爱怜，虽然自知无能为力，可还是希望他们在记忆里，永远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