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有黄疸病,妈妈说的,讲了不只一次,怕是我再度忘记,依稀的情节具体凝固在声音的回忆裡,一般都在一个日照从左边窗户打进来的午后。空气漂浮着尘埃的碎光和丽的呼声周璇的苍茫,拉长电线的风扇似乎电力不足的在牆角兀自转动,完完全全是一种七十年代的缓慢妥当。然后,妈妈转过头,表情照旧七十年代——“因为鱼肝油……”。
妈妈不善矫情,吞吐顿住,我则是摇晃回到两房一厅系在天花板的沙龙吊床内,突然被一阵腥味呛醒,咬牙切齿抗拒硬生生要塞入嘴巴裡的汤匙,以及妈妈不耐烦的眼神。鱼肝油滑顺的躺在汤匙的弧度上,乳白得如此无辜,其实和我当时一样,早晚委屈的两口,哭哭闹闹每月也吃掉了五六瓶,从睡沙龙到铺地铺,黄疸病就这样好了。
那是一个单纯的年代,只卖一种牌子的鱼肝油,瓶身和包装都印有相同的图标:一个男人驮着一条死不瞑目的大鱼,大概是几番缠斗之下的捕获,充满自然野性的原汁原味。因为鱼肝油,我长大后几乎不吃鱼,想来是这个端倪,可是却对渔夫拥有彷彿与生俱来的好感。
而且因为鱼肝油,延续妈妈语焉不详的后话,我活下来了,可以通过文字追溯这段过去。于是,这其中应该还有更加庞大的意义,关于书写的有无,乃至生命的矛盾,虽然我可能不在故事里头,因为我真的不记得了。
@所以鱼肝油
ReplyDelete我不曾喝过液体的鱼肝油,但我向往。记忆中,母亲还很柔嫩的手掌在某个午后摊开,错综的掌纹间躺着一颗金色胶囊,像藏宝图上的宝箱。她说这个对眼睛好,每天一颗。
90年代是浓缩僵硬的,且快得令人恍惚。我借着窗帘筛进的阳光,目不转睛地凝视那颗胶囊,像凝视一个被标本的,逝去的黄金时代。我读那一颗颗璀璨,如七八十年代跳跃的诗,它们伸手将我灵魂某部分拉回到那段沸腾,而留下空壳般的躯体面对这个冰凉的当下。
有时我不把胶囊吞下,而是将它咬破。整个世界都无法察觉口腔中那微微的爆破,如梦想的幻灭令我心碎,又使我坦然。这时我俯视窗外不知是追还是逃的人群,并让这种令人作呕的寂寞在唇齿间流淌蔓延。而我之后的言语,总免不了充斥着时间的腥味。
我至今吞下无数颗鱼肝油胶囊,有时怀疑自己寄居在一个更大的胶囊内,等待被另一种力量吞噬。但在那天来临前,我还得寻找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诗。无论这个时代还有没有人聆听,我依旧会毫无边际地娓娓道来。
因为,我肚子里有一片金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