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梅萍的从此之后

Friday, May 7, 2010

梅萍的从此之后


同归

一股莫大的力量推促着老妇的双腿,似乎在寂静的空间里飞奔起来。她拼命地跑,身体仰前而双腿差点跟不上。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有要脱臼的现象。老妇目不转睛地看着距离自己100尺的巴士。这是174号,是克思街最早启程的公共巴士。

车轮总是比双腿前进得更快,但今天是异常的现象。老妇竟以三步之遥比巴士更先到达巴士站。老妇并不感到气喘,她已有七天没搭巴士了。今天的她特别想乘搭巴士。

巴士停下,开了车门,她辛苦地跨出右脚踏上去。巴士车长戴着一顶黑色帽子,似乎有意要遮盖他那茂盛的白头发。老妇的视力向来不错,她在微茫的灯光下还是能判断眼前的事物。车长是个老头子,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大。他有很深的黑眼圈,眼袋松垂,好像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战争一样,脸上的皱纹让他倍加苍老,样子十分憔悴难看。他向上了车的老妇微微一笑。老妇愣了一下,车长的笑容极其熟悉,像极了七天前才刚盖上棺的老伴。

一辆红色汽车驶过174号,刺眼的车灯闪过了老妇凝滞的视线,霎时间她突然清醒,从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一块钱硬币,迟缓的投进了车资箱。

老妇望了望四周,巴士里空无一人。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现象。记得以前丈夫驾驶174号时,无论多早也会有几个乘客。老妇坐在巴士的左边位置。她一向都喜欢坐在那里,透过车镜便可以看到丈夫驾驶巴士的样子。此时注视着极其熟悉的笑容,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免让她更挂念起离世的丈夫。

不觉中,老妇疲惫的双眼变得通红,泪水从眼角滑下了皱纹满面的脸颊,她的内心也在哭泣。老妇记得丈夫从没让自己流过眼泪。丈夫已不在人世,她的心犹如被人揪了一下,疼痛不已,内心的伤痛化成沉郁的思念,她迫切地想立即到达丈夫的身边。 老妇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就只想搭上第一班174号。

七天前,丈夫遇上车祸不幸逝世,留下老妇孤家寡人。两老无儿无女,但却十分恩爱。丈夫虽年过六十,但依然老当益壮,无病无痛,突然离世,对老妇来说是晴天霹雳。老妇忍着内心的伤痛,停止哭泣,她的目光从车镜移开,望着窗外微蓝的天空。老妇看到了天空出现了熟悉的画面。

“啊!我捡到了!你过来看,好大的一粒榴梿。拿回去孝敬你的妈妈!”

“你又给我?你又不带回家去吗?”

“你的妈妈喜欢吃榴梿嘛!”

丈夫是同村长大的儿时玩伴,两人常到邻居家的大果园去捡榴梿。他们并不贪心,每次去果园只会捡一粒榴莲。丈夫从不把捡到的榴莲带回家,而会让老妇带回去。每次游果园的感受都是一样,老妇满满的感受到了丈夫的疼爱和珍惜。

老妇眨了眨双眼,云朵纷纷飘移,天空仿佛翻了新的一页。

“这是你做的吗?我们到哪里去放风筝?”

“池塘对面的大草原?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丈夫婚后还是个有情趣的人。每次休闲时,总会带她到郊外去放风筝。丈夫点子多又很有心意,老妇婚后一直都活在蜜月期。丈夫年轻时做散工,钱赚不多,但还养得起两个人的一个家。丈夫不许老妇出外工作,不是因为思想保守传统,而是丈夫由始至终都想让老妇享福。两夫妻生活简单朴素,从不曾为钱闹过脾气。从纯朴的乡下搬迁到喧闹的城市后,丈夫就开始当巴士车长。

老妇喜欢依靠丈夫,她知道丈夫对她的爱是无私的。接到丈夫的死讯时,老妇挤不出泪水。和丈夫在一起久了,她便不懂得哭。丧礼后,她对生活失去了方向感。没有丈夫的世界好像失去的永远。

老妇第二次落下了眼泪,不期然对流泪感到了厌倦,不习惯这种悲哀的感觉。老妇回望车长,再次看到了熟悉的笑容,也突然见到了之前的红色汽车,以极快的速度迎面而来,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响声和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车长走向老妇蹲在一旁,摘下黑色帽子,伸出粗旷的双手将老妇扶起。在耀眼的光芒下,车长好像变得更加熟悉了,老妇握着车长的手,对着熟悉的笑容,也笑了……。

“今早7时15分,从克思街启程的一辆174号巴士在桑斯街和一辆红色轿车相撞,造成一名老妇伤重身亡。老妇是乘搭174号巴士的唯一死者。两位肇祸司机不知去向……”

(老夫老妻生死相随,红尘人世中一起走过也就一起离开,因为彼此创作并且完成彼此。书写常常也需涉及生死,文字必然得时刻追随跨越想象的边界。故事的依靠支架,其实往往非取决于形式技巧,而是那么一个真实和荒谬骤逝的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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