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米凧云的从此之后

Friday, May 21, 2010

米凧云的从此之后


胡姬香

我是家里的点灯人,一直点灯熄灯,周而复始。我把胡姬种在阴影里,但胡姬却从窗外爬进我的书房,匍匐在我点的那盏桌灯下,好像希望能索取一把阳光。鹅黄色光晕融合着它香艳的呼吸。桌灯下那本《爱在瘟疫蔓延时》,内页加满各种形状的胡姬,我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房间的窗口开得很大,书本被风吹得一页一页翻响。我仰赖在书桌上看窗。当微风拂面而过,鼻尖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屋前垃圾袋溢出馊水发出阵阵恶臭,和我买来的海尼根一样,大剌剌地抢了胡姬的幽香。

我好像怎么也记不起父亲的体温,伸手试探那盏桌灯的温度,旋转在掌心,同时也遮挡了耀眼的光芒。我觉得父亲的拥抱应该就是那种温度吧。如果我能拿捏,就能带着那个适度不至于灼人的温度,去接受床边那个男子的拥抱。我听到侧睡男子的呼吸声,蹑手蹑脚地爬过我的指缝间。大风飞快地吹来,把体温都带走,把胡姬的花粉也一并带走了。

小时候,弟弟总爱藏起我的桌灯,却会忘了藏在何处。我常为此和他大打一架,我们都必然有样学样,使出父亲如何对待母亲的动作。时而能给一个对方扎实的巴掌,时而能往对方的方向抛掷任何硬物,或是那盏藏好的桌灯,或是拿神案那比灯还热的火焰,声声威胁对方一起死。那年那月那日,雨愈下愈大,潮湿的泥土和十二岁的绮丽,我轻轻地依靠着胡姬攀爬上的铁花,和弟弟在无一丝灯光的家门外,等着父母气愤的打骂结束。这时胡姬在黑暗中摸索着开了。我检查铁花,发现了不平坦的凹陷。原来胡姬的身上,开满了疼痛的刺,刺凹了铁花,刺还是炽热的,这热仿佛也传导至铁花的凹陷处。当晚,母亲住院,病床边的花瓶插着胡姬,一种熟悉的温度,暖烘烘地包围着我。我细细抚摸,抚摸一次胡姬就长一根刺,一夕之间聚成形。

灯虫飞扑到灯管,桌灯射出肉红色灯光,把我惊醒了。猛然把灯扫离书桌,砸到沉睡中的男子。我在他染红的伤口上用丝带,小心翼翼地系出蝴蝶结,也把我的肠胃纠结在一起。我迅速地跑进厕所,胃极度如火灼一样地绞痛,还不断地呕出胃酸。事件之后男子来到医院,在我的病床等了一天一夜,等着我醒来。我睁开眼睛,摇摇头,叫他走。男子问我,如果我喜欢另一个女孩,你会有什么反应。我说,你去告白吧,爱情没能等待,我不是阿里萨。他倏忽起身,消失在病房医院那道门的转角,我以为他会永远走出了我的领域,就像感情从怦然心动到习惯平伏,最后只剩下很深的寂寞。

我准备出院,男子来接我。我触摸到他湿湿凉凉的裤管,他说昨晚洗了,下雨没干,清早没管多少就穿上。男子从身后递来一束胡姬,藏在裤袋里的手拿出一枚戒指。在胡姬的凝望下,唤出了我的微笑点头。我读到男子的紧张,使他身体发热,所以他湿漉漉的裤子在冒烟,轻烟袅袅,同时也消融了胡姬的刺。

早晨,书房的窗外阳光明媚,我依然在家里点上灯。眷恋着桌灯的那棵胡姬,终究也死了。我正在静静地哺乳,注视着胸口那一粒婴孩咬湿的核桃色纽扣。我仿佛闻到桌灯泗溢出的胡姬香。像婴孩粉嫩的体香,飘散在空气中。

(胡姬花香透出的阴影缭绕,记忆是分不清前世今世的刺,伤口的瓣片总会凋落,柳暗花不明后,终有另一种香气钻入缝合。创作是自残和自愈,文字常能自散气味氤氲聚散,书写正如一次投身花丛,紧抱花刺让全身开满感觉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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