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培青的从此之后

Tuesday, May 11, 2010

培青的从此之后


一生

公寓的大门微微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坐在一角,呆呆地面对着四壁。屋里零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油漆味。一只黑猫窜入了大门,熟悉地走到老人的身旁,用脸不断地磨蹭着老人僵硬干皱的小脚。老人不加理会黑猫,只是偶尔不知想起了什么,便随兴地拿起了漆刷在墙上乱涂,仿佛是个街头涂鸦的艺术家。老人涂涂画画,耗尽了一整天。

午夜之后,随着夜的深黑,墙壁必会浮现出一道道裂纹。一片片的墙漆开始脱落,到了隔日一早,屋里仅剩下一道光滑无污的白墙。老人不厌其烦,日复一日地对着白墙涂画,似乎想拼凑起一些零碎的记忆。

一天,老人拿起了漆刷,画了一棵树,底下站着一个拿着风筝的小孩。艳阳高照,凉风习习,小孩拉着线使劲地跑,耳里灌满了风的声音,顿时吹走了一切疲惫与烦恼。风筝随着小孩的奔跑渐渐地飞上半空,小孩兴奋地不断放线,把线拉长,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小孩仰首远望,嘴角微微上扬。不一会儿,风渐渐转弱,风筝越飞越低,突然间空中下起了毛毛细雨,淋湿了一切。

夜深人静,一片片的薄漆像雪花般轻轻地飞落了下来。

不久之后,小孩丢弃了风筝,转而握着一个女生白皙的小手。放了学,两人拎着书包,漫步到一棵树下。树已渐渐茁壮,长成了能让人遮阳纳凉的大树。两人坐在树下嬉笑谈心,有时累了便靠着树小睡一会儿。夕阳西下,两人脸贴着脸,依偎在彼此的怀里,享受着单纯的甜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厚漆亦免不了一一地脱落。

燕子飞过了晴朗的天空,大树依旧默默地伫立在那儿。枝叶越长越茂盛,树身已有车轮般粗大,但终究没有结出任何果实。昔日形影不离的两人无迹可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凸出地面的十字架。阳光散射,冰冷的大理石碑上反射出这一辈子永不忘的几个字。淡淡的百合花香残留在空气中,漂浮不散。

百合花渐渐枯萎,花瓣纷纷凋落,一点一滴的记忆也随即消失退色。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老人发了疯似的,在白墙上死命地涂画,浓烈的油漆味完全覆盖了他身上的汗臭味。然而,老人一点都不介意,因为那是一种非常亲切的味道,宛如医药房里的防腐剂味。老人不吃不喝,全神贯注地对着白墙,希望在油漆脱落之前完成最后一次的画作。

隔日清早,黑猫伸了伸懒腰,半翘着尾巴,走到了老人的身边。黑猫舔了舔老人,还喵喵地大叫了几声,但老人始终无动于衷。阳光渐渐地照射进来,墙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飞过,缠结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上。地面杂草丛生,坟墓旁新推起了一个小丘,一眼望去,两个十字架平心静气地相融成一个似“H”的样子。满天星空,一只黑猫蜷曲着身子,默默地守在坟前。

那夜,墙壁再也没有干裂了。

(记忆不续时间不退,一生在前一刻之时已经过了,墙壁上的销魂蚀骨不断重演自己,老人延缓死亡的方式,只能在油彩或者文字里找到不终不结的印记。创作能够抗拒失忆,书写正如这般折腾,心底的帷幕就是等待干裂的墙壁,只有画满写上一遍才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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