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赖言的从此之后

Monday, May 3, 2010

赖言的从此之后


不等了

1.
正在整理墨水的我,看见她缓缓的推门进来。

“小姐,我们已经打烊了。”她似懂不懂的,双眸呆滞的看着我。她微笑,但难以隐藏悲伤,魂魄好像随时会因为一根针掉落的声音而被勾走。

“我想纹一个旋转木马的刺青。”她说完随后便离开。我的心揪了起来,思绪像是纹墨倒入水中,交融不了但又挥之不去。我离开Y的那天,看到的就是这女孩的眼神。

一.
过了几天,我又独自重返刺青店。我对刺青的认知只是“永远”这两个字。有点抱着希望被刺得麻木,觉得唯有遍体鳞伤后才能重生。我拿了一张我们曾经坐过的旋转木马的照片,告诉纹身师给我刺上我坐的那只旋转木马。华丽的乐园没了,所以我要把旋木马留给自己,把那未完成的留给自己去完成。究竟留得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2.
我还是头一次接到这样的请求。她的脸色比较好了,但在讨论图案的尺寸和纹身部位时,她的手会不由自主的紧握照片,像是在抓住什么,但是又害怕失去什么。相片里的他们笑得很灿烂,然而快乐只能在相片里。我好想问她为什么要纹这个图案,但好像不是很妥当。

“等一下,刺针会刺进表皮,墨水会顺着针孔流入。怕吗?”她摇头。

“确定?不能回头咯。”

她从容的说:“嗯。”眼睛闪烁着的莫名勇气和期待,就像是当初我问Y做我女朋友一样。突然,我对这一旋木马的刺青有点迟疑。不,是对前面的女孩感到从前的内疚吗?

3.
我转身消毒工具,然后将纹身针插入割线机,在确定驱动刺针上下移动的电磁振动器操作正常后,再把刺墨倒置一个小碗里。我慢慢的让刺针吸取颜料,那墨水逐渐的变少,脑海里涌现出Y的脸孔却越来越多。女孩好像察觉到我的不安,向我点一点头。我便赶紧帮她涂些润肤膏和消毒药水,接着把转印油将图案印在她的左腹,靠近骨盆的位置。

“为什么要刺在这里?”

“因为比较靠近心。”

二.
躺卧在床椅上,面对着天花板的白,像是面对着我们分手时的无语。我们约好一起坐旋转木马,一起陪着彼此走下去,但他失约了。他说他要回到自己的从前,他说心里还住着另一个她。刺针这时慢慢的划过我的皮肤,感觉像是被戒刀溜过,有一种皮开肉绽的瞬间,但其实并不然。

随着纹身机的“吱吱”声的起伏,我的呼吸也跟着它的节奏。能感觉到他每一划线条,带点像皮肤被暴晒的刺痛,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面对着冷酷的真相,我没有一句怨言,我只是感到心里沥沥滴着捡不完的无辜,爱让我精神腐朽。面对若有所思的纹身师,我突然好想向他倾诉,像是迷路的小孩,迫切的想依靠一个陌生人。“我自己去坐旋转木马,坐了好多圈,感觉他就做在前面的木马上,但是我一直赶不上。”

4.
“旋转木马就像是在等待这一个前面不可能追到的人。”Y曾对我说的话竟然回应了女孩。当木马的轮廓刺完后,我几乎像是掉进那黑浊的墨水里。我又对自己产生厌倦,我欺骗了对我温柔备至的她,我让她像是坐着旋转木马上等我,我…

“别再等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静止了,像是等着什么,像旋转木马的刺青,等着我来上色。唯一没有静止的,是女孩皮肤慢慢溢出的血液参杂了刺青上多余的墨水。盆骨上的皮肤比较敏感,所以特别的红肿。这是爱情坠落后,满地鲜红的样子吗?我赶紧擦掉那些液体,但不知怎么笨拙起来,竟然把刺青未干的墨水给弄到原本干净的地方。那永恒的瑕疵,让我怨恨自己把遗憾留给Y。

女孩问:“是不是我不小心移动了身体?”声音带点战战兢兢的颤抖,触动了我。

“错的是我,不是你。”

三.
我仰卧瞄了瞄我的旋转木马,感觉那烙印在身上的永恒。纹身师的手一边按着我的伤口止血,头则慢慢的垂下在我的腰边。我轻抚他的头,熟练的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指尖和每根头发的触碰,像传递了剩余的勇气给他。以前,对他也是这样。我说:“我不怪你。下次再上色吧。”

5.
女孩的宽容莫名的让我的愧疚顿时减少。给Y的承诺如今就像是不再旋转的木马,回不去也无法往前走。我告诉女孩刺青接下来会结痂,让痂掉落了再来上色。

那周末,我梦见了Y。一直想要回避的无奈其实一直存在回忆的深处。醒来后,我决定要好好的为女孩的刺青纹好,当作是给她的最后温柔。

四.
刺青结痂后,周围的皮肤有点紧绷。旋转木马凹凸不平的曲线,是某些部分皮脱落后的不规则。我深思了好久,要从前的自己慢慢脱落,伤得彻底也是因为曾经爱得彻底。

伤口还没完全痊愈前我就回返刺青店要求上色。纹身师帮我清洗纹身,之后重新覆盖旋转木马的线条。打雾机的针的速度会随着打轻雾或重雾,时而柔和,时而加快。我能感觉皮肤又渗出的一点点血液,像是填补了不疼痛的空虚。我幻想会流更多的血,做为这分手仪式的终点。我闭上眼睛,等候完成上色的步骤,像是完成部分的自己。这时,我想到王菲的《旋木》:

“旋转的木马 没有翅膀
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
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
我也只能这样 ”

其实旋木马也不能带我到哪里,只有我才能完成自己。

6.
我终于顺利的为女孩的刺青上色。不知道有没有为她填补了什么,还是让我自己认清了什么。心里的惆怅,在纹身室徘徊着。刻在身上的记忆不会让她更伤感吗?我为她的刺青清理后,粘上一层保护膜,叮咛她要注意的保护工作。

女孩说了一声“谢谢”,付了钱转身就走,好像早决定不再等了。

(一段发生过的爱情是一道看不见的纹身,往事总会出其不意在五内翻绞,刺青师和失恋女孩之间,文字就是纹墨上色的图腾等待隐现的抚慰。创作是完成与被完成的昏眩旋转,也像是人生情事的发生,承受下来之后,总有开始结束蓦然瞬间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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