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燕玲的从此之后

Tuesday, May 18, 2010

燕玲的从此之后


巫婆

“我昨晚又去演了一次巫婆!”她一脸油污的,撩起自己的围裙,往额头上抹去。映在强烈的灯光里的那张脸孔 ,很真实的是一张不用化妆就可以演巫婆的脸。她翻着白眼,腾出一双正在洗着菜的手,很认真地数着,想想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嘻!嘻!已经演五次了!”她的声音有点急促和戏剧性的像是故意捏住了鼻子,却又憋不住的从指缝间泄出了气一样。所以她笑起来的“哈哈”声也不由分说,叫人以为是“嘻嘻”,有时更像是“嘁嘁” 一样的笑声,尖锐诡异。

他自己是搞戏剧的,不忍心问她为什么每次都演巫婆。也许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被人叫去演巫婆。

“这次比较久。我在树林里追那个男主角。嘁嘁,他吓死了,就一直跑一直跑,导演说我演得太好了,就送我一张男主角的CD。”一说完,她马上转身去翻找那张CD,差一点就弄翻了她刚才洗好的一锅子鱼圆。

“是新的,现在还买不到。”她忘了手上的活,擦了擦那张CD的壳子,却越擦越油。

他每次都在下班的时候,顺道来这巷子里来吃些东西。像是这样有点细雨的晚上,到处粘腻腻的很不舒服,他大可以到那些较舒适的小贩中心里去的,可是那倒也没关系。刚开始是听剧院里的工作人员说的,说巷子口有个长得像巫婆的女孩,挺逗趣的,把每个从剧院出来的人都叫成是导演,老要推荐自己希望能演一个角色。也许是抱着同样的心眼吧,他好奇的也跟着这些人去吃她卖的鱼圆面。

“你长得那么漂亮,应该要当女主角,才不会浪费啊!”每个人都跟她这么说。每次听了,她都会傻愣愣地笑着,有时候还会给他们多加几粒鱼圆。偶尔还会看见摊子里有位阿伯,应该是她的父亲吧,正凶巴巴地瞪着这些不安分的人看,似乎是想要他们把刚吃进肚子里的鱼圆吐出来。

雨开始有点大,啪哒啪哒的打在塑料棚子上,水不停的滴下来。他不以为意地挪了挪屁股,换了另一个位置坐,然后继续从面汤里夹起了一粒看起来很普通的鱼圆放进口里咀嚼。她除了演巫婆非常称职,亲手做的鱼圆也是结结实实的,绝不偷工减料,满足了这路上不少人的胃口。

她还是盯着那张心爱的CD看,好像那是她一生唯一的真爱似的,她也忍不住轻轻地哼唱了起来。她应该是二十来岁吧!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他想。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老了许多,隐约看得见她刻意用头发遮住的后耳际有几道很深的手术痕迹。也许脑子动过刀之后,她的心智也就停留在那时的年纪不再长大了吧?

“鱼圆妹!你几岁?”他一边咀嚼着较劲十足的鱼圆,一边数着自己吃完摆在桌上的盘子。

“十七!”这回答已经用了好几年。同样的,每次她都会说自己已经演了五次巫婆了,也是有几年的事了。

日子久了,大家对她的故事也就不再感兴趣了。反正大家约略的知道她小时候患了脑疾,烧坏了脑子,接连动了几次刀,把本来一张好好的脸孔,也就弄得歪歪扭扭的了。

他通常也没跟她聊了些什么。人来人往的,她倒也挺记得住谁是谁的,只是差在分辨不出来每个人在剧院里工作的差别,就认定每个人都是导演。他倒也是个真正的导演,而且算是资深的了,不过算一算也导了许多的片子。

“下辈子一定要长漂亮一点……”她把 CD的壳子当成镜子一样的摸着自己的头发。“一定要长得比现在漂亮。嘁嘁……”她很坚定的笑了起来。

看来是多虑了,他想。她那样地说自己,只是因为觉得自己长得不如自己的期望,而不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像巫婆。似乎是老天在某些人的身边放进了一些东西,就会拿走些别的。抑或是拿走了就补偿一些。但是在她身上,究竟拿走了什么,又给了她什么呢?

“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提醒自己不要又莫名其妙的怜悯了起来。说不定连怜悯也谈不上,他只是今天整日老处在一个大烂片的工作情绪里,想找个人聊聊让自己忘掉烦恼,就像是某一天心血来潮找神父告解一样。

也许明天,她要演第六次的巫婆。大概是别人的戏,他 不知道她能不能分辨得出来人家找她演巫婆的原因。也许她是知道的。她知道那是她唯一而能演的角色,却也真的不在意就是了。

“导演,你如果要找我去演,要先跟我说哦!” 她很正经的,像是自己是一名超级巨星被预约一样。

“好!等我有戏,一定先跟你说!”他笑着,数着自己从口袋掏出的零钱。他付了钱,转身离开了巷子。

雨停了。巷子口竟然蹦出了一轮皎洁的满月。剧院传来了当红男主角的歌声,她跟着大声唱。他在巷子口蹴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异常快乐。当然是因为昨天在树林里追逐过她的男主角,而且导演说她演得好。能有多少人像那她一样,在自己的工作里让自己满意,而且又得到别人的赞许?

今晚到月亮真圆啊,他想。他转身又向摊子那头走去。

她像做错了事被逮着一样,赶紧闭上嘴,把那张心爱的CD紧紧抱在怀里,害怕他会趁机抢走似的。她张大着眼睛看着他,那种天真确实让他有点羞赧。他清楚看见她不对称的眼睛里,似乎像星空一样的深邃。他笑了笑说:“昨天那个导演跟我说,你演得真的非常好。”

“嘁嘁!我知道啊!我可是演了五次的巫婆呢!”她骄傲地笑着回答,丝毫没有任何迟疑。

“那……晚安。”他又转身,笑着离开。摊子里弥漫着男主角的歌声,深情地吟唱着。

(古巫能以舞降神,其实像书写无形的奥秘,文字是起舞的仪式和步骤。女孩在戏里戏外的纯真和善良,是现代巫婆般的绝世独立,在自己划地创作的圈阑里骄傲过日,反照着俗世的熙攘鄙俗,并且偶尔在雨天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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