クローゼットの住人(住在衣橱里的人)
她们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衣橱里。
可能是从立伟哥哥出国留学,她移民进他的房间的那一天起。她喜欢把衣橱当成一个王国,衣橱的主人是王国的统领,衣橱里原属于统领的衣物是王国的原住民。而她同她的衣物都是移民,现在是暂居,以后会变成定居。
立伟哥哥的衣橱是米黄色的。那个可能因白蚁侵蚀而发出异味的衣橱。衣橱中央的门开启,是挂衣服的空间,横跨着一条铁棍,哥哥的冷衣、T恤、长裤、大衣、多出来的毛巾、领带,一件一件地披在似胡克船长的手上。她搬进来的那一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那些变成王国弃民的男装下,害怕自己的衣物是不是侵犯了原住民的空间。
提早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真是特别闲空。整个屋子格外安静、立伟哥哥的房间格外寂寞。她坐在床前发呆、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米色衣橱的门把上。望着望着,有一股冲动使她情不自禁地躲进了衣橱里。衣橱里乌漆麻黑一片,腐烂的味道浓烈,她穿上他破了洞的睡衣,好痒好痒,是衣服搁太久,长了虱子吗?不过她怎么感觉是哥哥像以往一样为了惩罚她偷吃他的巧克力而不停地骚她的腋窝,怎么办好痒好痒,她以后不敢了啦。她脱下了睡衣,换上另一件哥哥衣服。是妈妈洗不干净吗?怎么这件运动T恤上还有残留的臭汗酸味?而且是每当他壁球练习结束后,一打开车门,一踏上爸爸的车,就弥漫开来的味道,隐约参杂着他手里握着的100号的味道。这个恶心得令人作呕味道,却紧紧地锁在她记忆的鼻腔里。
起初她每次躲进衣橱时都战战兢兢,担心衣橱内的格局若因她的时常闯入而有太大的改变,哥哥回来时会大发雷霆。可是时间一长,她这个移民也竟然霸道了一起来。原本她的衣物只有校服和睡裙,占衣橱的空间只有十巴仙,但是日子久了,多过一天,放多一件,移民们拓展领土。体育运动服、T恤、连身裙、牛仔裤、腰带、迷你裙、小可爱、内衣、内裤。原住民还在,但是移民叠成的高度已顶到了原住民,威胁了原住民的生存空间。呆在衣橱里的时间也开拉长,从起初的15分钟拉长至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大半天。反正没有人在家,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这个充斥着哥哥的体味和体温的小王国,比起王国外的空旷世界温暖舒适得多了。
三年后,立伟哥哥没有回到他的王国。他找到了能长相厮守的人,搬到了新的房子,有了新的家人。从此以后,他与那个人共享新的房子的新房间里的新的衣橱。旧房子的旧衣橱里和旧衣橱里的原住民全部由她接收。
那天传来邻国衣橱的统领也要离家出走的消息,那是一个黑灰色的衣橱,散发出的是统领的香水味。立渊衣橱的统领即将前往那个被原子弹轰炸过的异地工作。所属的公司竟是六十年前轰炸此地的国家在此地的分行。所以立渊哥哥的房间,立渊衣橱也变成了她的。她有时候在立伟哥哥的房间读书,有时在立渊哥哥的房间上网观看足球比赛。她住惯了立伟衣橱,对立渊衣橱感到好奇,所以也开始住进立渊衣橱。关上衣橱,同样是乌漆麻黑一片,味道一样浓烈,但比起立伟衣橱的臭气熏天,这里是香味逼人,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她却也享受这样的窒息感。她摸了摸周遭的衣物,套上了一件布料柔软的。头穿过衣领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是Dan Ryan's烤马铃薯皮的味道,是酸奶油和马铃薯皮的焦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常常载她取出夜宵。不行,这么一闻,肚子变得好饿,于是她换上了另一件他的衣服。这一件是圆领长袖,当她把头穿过衣领时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丽都戏院爆米花的味道。他们常常在吃过夜宵后到丽都戏院看场午夜电影。明明都吃得很饱了,她却总是喜欢吵他买一杯爆米花一起吃。从此,她也开始喜欢住在立渊衣橱里。
比起立渊衣橱,她原本应该跟喜欢立伟衣橱,因相对于立渊哥哥衣服的一片绿,立伟哥哥的衣服是她最喜欢的一片紫。可是立渊哥哥曾经带他到他的校园去,跟她说过:“绿色是让我十分怀念的颜色,它让我怀念起我的母校。”从此以后紫色不再算什么,她只看得见绿色也只穿绿色。她想被他怀念。
一年后,终于轮到她离开这个家,步入大学。她住在衣橱里的时间只剩下周末。留在宿舍的周日,她都很想念那两个衣橱,所以她周末住在衣橱里的时间就变得很长。一开始,她并没有察觉到衣橱里有任何异样。但是,两个月后,她在衣橱里开始闻到了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哥哥们的味道。那个味道很复杂,有洗衣粉的味道,草莓、芒果、木瓜、苹果的味道,还有花生和酸梅的味道?她不解这个味道究竟从哪里来?她虽然爱吃芒果和苹果,但木瓜和草莓都是她很讨厌的水果,她不可能同时把这几个味道参杂成的味道带进衣橱里。
她为此困惑了好几个月,直到一个她提早回家的周五晚上,当她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映入眼帘的先是她母亲的头、然后是脖子。脖子衔接着的竟是她的Piyo Piyo睡裙?!她的肚腩鼓鼓的,微微地撑起了Piyo Piyo扁扁圆圆的嘴,使它的嘴比穿在她身上时更为凸出。视线往下,裙的深蓝色中断,露出母亲稍微粗壮、爬满了青筋的大腿,延伸至被干燥的肌肤裹着的脚踝,延伸至脚掌上淤青着的小脚趾……原来妈妈也住进了我的衣橱里。
(衣橱藏匿了国族幻想和家族纪事,衣服收留了上一个身体的呵护和下一个身体的成长,布线连接母女骨肉穿在一起。书写亦是一庞大衣橱,文字的服饰搭配虽然繁复,创作其实只需这样简装,随性的舒服胜过潮流的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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