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住家楼下的环回道路是一只躺平的圆底烧瓶。接送父亲上下班的白色小货车每天早晚都会出现在瓶口的转角处,如贪吃蛇钻进那又长又细的颈部,沿着玻璃内侧的弯曲绕上几乎完整的圈子然后从我的视线溜去。
小学三年级趴在离天花板只有两截手臂的木床上,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装在瓶颈里那条引着我视线出去的马路。父亲每天清晨就是顺着它的白线黄线,被载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他的消失结束在傍晚,载着他的小货车照常例在瓶口的报摊稍稍停顿,之后再继续开到我们住家楼下。早上步行上学经过的总是另外一条蜿蜒的道路,得先绕过小龙滑梯,并穿过几座组屋才能到达。眼前这条直直的道路却从来没有走过,最多也只能见到尾端咖啡店的灯亮,和前方组屋层层走廊上露出的粉红色与紫色的光叶子花。人行道上的那排沟渠盖子我从没大力踩过。
环回路中央种着两棵枝叶茂盛的雨豆树,常常切割了我的视角,对面的石榴花看不到,就只能傻傻望着叶丛想象后面的景象。叶开叶合之间夹着无数个午后的太阳雨,像极了母亲摆在窗口的生态瓶。原本很是喜欢这样的谧静,但是低垂的枝干打乱了傍晚时分的期待。小货车归来的时候有一大段路我都看不见,断裂的视线就是令人觉得不爽快。贪吃蛇怎么反而被雨豆树给吃了呢?
科学功课艰深难懂,课外作业淡而无味,而那条难以踏上的直路又只有趴在木床上才能见到。每天傍晚满怀期待的快乐逐渐消散,直到父亲在我手中放下了那几个硬币,吩咐我到报摊去的某个周末午后。
钟表总是定格在十点十分,而我第一次走出去的小小冒险就定格在这只躺平的圆底烧瓶里。那天路上的玩耍已经忘了,报摊大叔的样子也记不起了,但雨豆树的树荫我还记得。
我就是绕着它沿着玻璃内侧的弯曲,转了一个几乎完整的圈子,最后才成功地溜了出去的。
(记忆的框边是生活张眼的视线,既是父亲去返现实的端倪,也是小孩收放想象的世界。城市的雏型在幼小的心灵隐然成迹,无论是瓶形的轮廓,蛇吞的意象或者大树的阴影,都能当作是生命的筚路蓝缕,也可能仅是成长的一种线索。最后虽然转了一圈溜走了,但是在文字的回光返照中,似是更想永远停驻在自己的瓶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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