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夜
我又再次回到了這里,即使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其實是可以把臉直接貼在榻榻米上,輕易睡著的。
長長的街道在我的前方延伸著。春吉橋這時正靜靜地橫跨在那珂川上,而它身旁的木頭車則開始亮起各自的燈,化身成一間間的屋台。不少披著雨衣的上班族輕快地騎著自行車,掠過了我的身旁。車輪踩在沙礫上的沙沙聲在夜色中輕輕地迴蕩著。
掀起了店門前掛著的透明帘子,我所見到的是一張張熟悉的臉孔。
“歡迎光臨。”
老闆滿臉笑容地向我點了點頭。他正在用心地為鐵板上的餃子灑上一滴滴的油。
歐吉桑這時拉開了他身旁的凳子,示意請我坐下。
“明天就要回去了嗎?”
“嗯。”
歐吉桑是我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人。我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是因為傍晚時分,他總會到那珂川來餵魚。他每天都會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把飯團搓成一小塊,然後嘩啦一聲地把它們扔進河裡。在認識他後,我才發現,他這麼做其實是為了想把家裡所吃剩的飯給解決掉。他本身不清楚河裡的魚儿最後會不會吃那些小飯塊,但是他知道自己每晚在光顧這家屋台前,一定得先去餵河裡的魚。
“打算去那裡呀?”
記得歐吉桑那晚就是這樣子輕鬆自在地向我和身旁的女生搭話的。幸子後來也和我一樣,幾乎每晚都會在這個時候來到這間屋台。她來自沖繩,是一個挺有趣的女孩。她相信內地一些神社的靈力是非常強的,所以就在經過成年禮後,立下決心要參訪內地所有的神社。如今,福岡是她的第五個站。我就曾經在這裡的高橋稻荷神社見過她。她每次都是一個人站在神社的本殿前,閉上雙眼,合十祈禱著。四週朱紅的鳥居也似乎在那個時候因她的認真而顯得更加鮮艷。
我總覺得她好像在祈求些什麼。但是,我也從來不向她多問,即使內心難免有些好奇。今晚,她又和平常一樣,抓緊機會纏著歐吉桑,希望他能為她講解手中的簽文。
老闆這時把鐵板上多餘的油分倒去,再耐心地用細火略為煎一下。沒多久,呈現在大家眼前的便是金黃焦脆的餃子。
不知為什么,大家的情緒也開始高漲起來,各自為彼此斟滿了酒杯。我們三人似乎都意識到,這時的氣氛有點不同,即使小火爐上的那鍋黑輪依舊如平常一樣,靜靜地滾燙著。今晚的屋台里多了一個新旅客,似乎是來取代我的。他就和我當初一樣,獨自坐在一旁吃著料理,什麼也沒說。
幸子最後遵守了她的承諾,拿出從沖繩帶來的三弦,為我彈了《島唄》。在福岡聽著沖繩的音樂,這種感覺的確有點奇怪。但是,我卻又頓時感受到一股熱氣圍繞著,在桔色的燈光下,腦子裡一片模糊。歐吉桑和週圍的人這時已開始隨著節奏,拍起手來。而我就只知道呆呆地坐在同一個凳子上。我感到自己似乎已變得一片透明,隨時都有可能融入屋台裡的空氣中。
也許,我已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選擇來到福岡,特別是這裡。
望著幸子的手指輕柔地撥著三弦,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只好拉開手中啤酒罐的拉環,靜靜地喝了起來。
這時候,外頭的雨勢似乎已減小,卻多了幾分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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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台﹕類似于我們的街邊大排檔。福岡全市共有150多個屋台,主要集中在中川以及天神區。
*黑輪﹕一種以小火爐的慢火輕輕煮熟而成的小吃。主要材料包括﹕蘿蔔、蒟蒻、雞蛋、馬鈴薯和炸豆腐等。
(羁旅总要有坐下来的时候,不需追究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推开一道门进入一间屋台,异地的景韵情味就在这里缓缓移格。就像是爱人微醺时充满的媚态和魅意,停驻的此刻有神,也拥有世态的千般迴转,大家都是异乡人交换各自故事的拼块,于文字的意念中拼凑一种趋于圆满的感觉。另一位旅人的安排最为动人,原来人间还在流动,像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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