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rch 14, 2016
艺君:故事1
矮仔粱
剛認識矮仔粱的時候,是在一株長得奇形怪狀的三角梅旁邊。說來也奇怪,明明是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一排,偏偏就在這中間偏左的地方,有株三角梅被倖免,張牙舞爪的。看過去就像一顆男士平頭,在頭頂上特地留了一撮,倒也有幾分別緻的樣子。小朋友的家長偶爾也來投訴,原因是三角梅上長了刺,不安全。園長找到機會就逮著矮仔粱精神教育一番。矮仔粱每次都很認真地聽完,也很認真地忘掉。隔天重新站在那株三角梅前,吹著口哨,澆完一天的水後,兩隻手甩在背後,互相抓住,大步大步慢慢地跨開:“有刺才香呢。”
矮仔粱成為這幼稚園的園丁完全是場意外。小時候,他也夢想去大公司,打領帶打卡上下班。可是慢慢長大,他發現,自己的兩隻腿竟然有時差,一隻長得太快,一隻還沒醒過來。所以他走路的時候,肩膀總是一慫一慫的。幼稚園的幾個小女孩,在結伴上廁所的路上,看見他時總要抿著小嘴,嘰嘰咕咕說蹺蹺板。他聽到後不生氣,只是按著水管口,灑過去,請她們玩水戰。轉身又一本正經,蹲在那株三角梅前,熟練地拔著雜草。
大家都知道矮仔粱叫矮仔粱,沒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只是叫著叫著,也不在乎什麼真名了。矮仔粱這個綽號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他每次都引以為豪地說:“我先說了,別人就跟在我屁股後面了!”矮仔粱實在不高,四捨五入也就一米四。可聽說啊,他結婚了!妻子還有一米六呢。惹得大家在茶餘飯後都要嚼一番,他以後小孩會有多高。矮仔粱的無名指上確實是有戒指的,上面的刮痕看得出一些年月的樣子。但沒有人見過他的妻子,謠言說她被紅娘騙婚,嚇跑回娘家了;也有人說她滿嘴腐爛的黑牙,性格還很粗魯,唯一的溫柔是對她男人唯命是從。無論是什麼,都無法去證實她是不是真的有一米六。
矮仔粱沒有小孩,從幼稚園建成後,一直就住在校院後方的倉庫裡。那個倉庫只有一個,用三兩支鐵棍撐起的小窗,矮仔粱不喜歡關窗。有時候,閒下來了,在窗前的桌子旁抿幾口溫水,痴痴的往外看。窗戶正對出去的,只看得見那株三角梅大概的模樣。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偶爾,暴雨後還在滴水的時候,看見矮仔粱拿個紅色的塑膠袋,清清楚楚地把三角梅的落花收起來,等晴天時候晾乾。他唯一的單人鐵床下,參差不齊地擺滿一片被曬得有些乾枯的棕色的焦黑的三角梅。偶爾鑽進來一些風,卷起三角梅的殘骸,在房間四處竄跑,矮仔粱回家看了也只是笑,呢喃道:“來啦。”
在我執教的這第八天我才聽說,原來我踩著的這塊地,在幼稚園建立之前是塊墳場。我不禁毛骨悚然,止不住突發奇想,在他妻子埋葬的第二年,原本貧瘠的土地長出了一株小小的三角梅。
時間快放學了,矮仔粱還在那株三角梅前,撥弄著葉瓣。夕陽拉長,我彷彿看見那株三角梅一米六的模樣。在安靜裡,他為她,梳著髮簪。
(人物常是故事最大的关目,平扁或者立体即断好坏,『矮仔梁』费尽心思打造的奇异形象,开始即带动了叙述节奏的乐趣,结尾三角梅与亡妻的意象贯穿,更是神来一笔。不过,叙述时序和视角的处理似有不妥之处,『我』在结尾前才出现有点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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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他捡起被雨水打下的三角梅那个片段,像是搜集死去妻子的灵魂,用它们来填满自己的房间。
ReplyDelete真实而又感人,矮仔梁有他自己的那株三角梅,就很幸福了。
ReplyDelete第一段的「剛認識矮仔粱」和最後兩段,改了一些。
ReplyDelete【修改】
矮仔粱的一生,是在一株長得奇形怪狀的三角梅旁邊。說來也奇怪,明明是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一排,偏偏就在這中間偏左的地方,有株三角梅被倖免,張牙舞爪的。看過去就像一顆男士平頭,在頭頂上特地留了一撮,倒也有幾分別緻的樣子。小朋友的家長偶爾也來投訴,原因是三角梅上長了刺,不安全。園長找到機會就逮著矮仔粱精神教育一番。矮仔粱每次都很認真地聽完,也很認真地忘掉。隔天重新站在那株三角梅前,吹著口哨,澆完一天的水後,兩隻手甩在背後,互相抓住,大步大步慢慢地跨開:“有刺才香呢。”
矮仔粱成為這幼稚園的園丁完全是場意外。小時候,他也夢想去大公司,打領帶打卡上下班。可是慢慢長大,他發現,自己的兩隻腿竟然有時差,一隻長得太快,一隻還沒醒過來。所以他走路的時候,肩膀總是一慫一慫的。幼稚園的幾個小女孩,在結伴上廁所的路上,看見他時總要抿著小嘴,嘰嘰咕咕說蹺蹺板。他聽到後不生氣,只是按著水管口,灑過去,請她們玩水戰。轉身又一本正經,蹲在那株三角梅前,熟練地拔著雜草。
大家都知道矮仔粱叫矮仔粱,沒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只是叫著叫著,也不在乎什麼真名了。矮仔粱這個綽號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他每次都引以為豪地說:“我先說了,別人就跟在我屁股後面了!”矮仔粱實在不高,四捨五入也就一米四。可聽說啊,他結婚了!妻子還有一米六呢。惹得大家在茶餘飯後都要嚼一番,他以後小孩會有多高。矮仔粱的無名指上確實是有戒指的,上面的刮痕看得出一些年月的樣子。但沒有人見過他的妻子,謠言說她被紅娘騙婚,嚇跑回娘家了;也有人說她滿嘴腐爛的黑牙,性格還很粗魯,唯一的溫柔是對她男人唯命是從。無論是什麼,都無法去證實她是不是真的有一米六。
矮仔粱沒有小孩,從幼稚園建成後,一直就住在校院後方的倉庫裡。那個倉庫只有一個,用三兩支鐵棍撐起的小窗,矮仔粱不喜歡關窗。有時候,閒下來了,在窗前的桌子旁抿幾口溫水,痴痴的往外看。窗戶正對出去的,只看得見那株三角梅大概的模樣。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偶爾,暴雨後還在滴水的時候,看見矮仔粱拿個紅色的塑膠袋,清清楚楚地把三角梅的落花收起來,等晴天時候晾乾。他唯一的單人鐵床下,參差不齊地擺滿一片被曬得有些乾枯的棕色的焦黑的三角梅。偶爾鑽進來一些風,卷起三角梅的殘骸,在房間四處竄跑,矮仔粱回家看了也只是笑,呢喃道:“來啦。”
清明的時候,常常有一些久未回鄉的人捧著一束菊花來到幼稚園。發現這塊墳場已改頭換面,無奈折返。一片景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止不住突發奇想,在他妻子埋葬的第二年,原本貧瘠的土地長出了一株小小的三角梅。
時間快放學了,矮仔粱還在那株三角梅前,撥弄著葉瓣。夕陽拉長,彷彿可以看見那株三角梅一米六的模樣。在安靜裡,他為她,梳著髮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