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部分身体

尾巴

我的腿上有一块疤。

很难说它是不是丑陋的，毕竟它的颜色也是少女喜欢的粉红，但至少因为它，疤痕体质的我不再拥有光洁的膝盖了。家里有一个远房姑姑是整形科医生，检查了我的伤疤，说手术祛疤效果不会更好，只能寄希望于注射某种激素性药剂，让疤痕处的细胞慢慢萎缩。一个月注射一次，所以每个月都要去整形医院报到。

打针不疼，只算最小的手术，还有变美的希望，我自然是愿意的。

忘记第几次去打针，照例挂了姑姑的号，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椅子有四排，为了不显眼，我挑了最后面的一排。等的人不多，只有我和一男一女，坐在第一排。正思忖着做点什么，看到那女孩子起身，竟转身朝我走来。

该如何描述那一张脸呢。那是一张什么都对，但是太对了的脸。她符合当下的一切审美：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可如果接着描述，就成了滔滔不绝的废话。她笑了笑，坐在我身边，她的鼻尖逆着光有点透明。

“来做哪里？”她问。被她戴着美瞳盯着，我有点不自在，只说是来做祛疤痕的注射。

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好似我与她这一瞬间有了什么共同的秘密：“玻尿酸吧？”

我连忙说不是，可她根本就没接下我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她寻访了全国最好的整形医生：鼻子是上海某名手做的，雕刻的时候特地选择了I型而不是L型假体，对于亚洲人来说更自然一点；下颌骨也没有像杨幂一样全削掉，而是选择了颧弓内推加上太阳穴填充。这次来这个医院，是因为听说陈医生，也就是我姑姑，眼部整形，尤其是眼睑下至术做得特别好。她埋线的双眼皮快开了，刚好重新做一个，好似在说最近茄子不错，去市场买一斤。然后她指着脸问我：“你看，你觉得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地方？”

不夸张地说，家里有很多人做医生，早就对这些名词耳熟能详的我，当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好含含糊糊地应承说，一切都很好呀，你要是安条尾巴，都能去演最近要拍电视剧的那个青丘狐狸上仙了呢。

所以姑姑叫我进诊室的时候，她正掩着嘴巴笑。我能看出她想大笑，但是嘴角却好像一直跟她作对。

“你又来了啊？”姑姑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吩咐我进屋把桌子上的手术同意书签了，去楼下给疤痕照相。还是要走一套做整形手术的程序，好方便做病历对比。

我坐下拿起笔，刚想签字，打了这么多次祛疤针，竟第一次有些犹豫。

因为我听见门外她声音传来：“陈医生，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做一条尾巴？”

（Satire的类型虽然有点过时，但是如果运用恰当，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就像此番情节一般，确有一针见血的犀利，刺砭嘲弄美容修体的潮流，引人发噱也供人省思。不过『尾巴』的设想似乎过于夸张，荒唐但可信才是讽喻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