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霉的月份
三月份的空气,除了热带雨林的湿气,还带有一种樟脑丸的味道。或者说,是一种角落的味道。阿西说的。我的鼻子并不敏感,而且戴眼镜,一些极度细微的变化,我怎么也感觉不出来。可是,这次的三月份,包括我在内的整座宿舍的同学都感受到这种变化。
大的变化。仿佛长的变成短的。又好像全部有线的变成无线的那样夸张的变化。
我把衣橱里的衣服全部搬出来。十六件。它们都长出不同色泽和厚度的霉。有比较常见的深绿色。有比较罕见的橘黄色。橘黄色的霉,像干燥的天气里无意间割破的脓,流出来的样子,跟墙垣上脱落的老漆一样,鳞片状的。起初,我以为只是自己不懂得照顾衣服的缘故,后来发现整栋宿舍,从我的房间开始蔓延起,一间一间地染上霉菌。
最后,整座学校的衣服,都染上了霉菌。这就是三月份的大变化。
我想这是足够大的。
我把发霉的衣服逐件陈列在床上。看了几遍,毕竟还是要丢的。校方也鼓励我们丢弃衣服。他们的口号是「崭新」、「可爱」。为了推动同学们丢衣服,校方还在蓝色、褐色、橘色的回收箱旁边,设了一个钢铁制的大回收箱。大回收箱深不见底,据说丢下去的衣服会被送到一个停车场,烧毁,但不妨拿来种蘑菇。说到蘑菇,我又想起了阿西。
我曾经给阿西做过一顿意大利面大餐。那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为的是去超市选购新鲜的意大利面。还有番茄、鸡蛋、蘑菇、蘑菇汤、茄汁豆、豆花、美禄。如果宿舍有冰箱,我还打算买起司呢,可惜没有。买齐了食材,我就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做了两个小时,把意大利面大餐摆在桌上,等阿西来。阿西嫌蘑菇汤太浓酱汁太淡,也是自然的,阿西不仅鼻子敏感、不戴眼镜,而且嘴巴还能品尝美食。当天,阿西也送了我一件衣服。红色的,上面印有学校标签的,是她工作时多拿出来给我的。
阿西那件衣服,因为压在下面许久,已经长出橘黄色的霉了。
我可能需要全部都丢弃吧。
阿西自从毕业以后,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从前的三月份,她总是说,空气里有种「樟脑丸的味道」。当时,她一定也没有想到吧,来年的三月份竟然长起了霉菌。对于她,那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湿了的樟脑丸的味道?还是过期的意大利面?
我把发霉的衣服装进一个大纸袋,放在房间的角落。手机传来一则即时新闻,是说有个乘客在赶地铁时,被地铁的门夹到,吓得脸青青。微信则有一封放了两天的留言,是我的朋友传给我的诗。读了两遍,没想到要给什么赞许。好诗应该是经得起时间的。再放两天,或者四五天,反正那不是衣服,不会堆着发霉。关了手机,我腾出床来睡午觉。
阿西又回来了。「喂喂,在干嘛啊?」她问我,电话里的,无所事事的。
在刷衣服啊!等会吃饭吧!
嗯嗯。
往小桶里加一勺洗衣粉,我又唰唰唰。三月份的下午,我仿佛约了阿西,或者是普通的晚饭,或者是自己料理的意大利面大餐。如果是,我会确保汤汁的浓度。五点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我还在唰唰唰。扎实的汗水,刺破一颗偌大的泡沫,滴在红色的,上面印有学校标签的,阿西工作时多拿出来的,送我的衣服。
(四月是残酷的季节,所以三月就发霉了,故事似有魔幻的寄寓,同时也托付现实,霉气霉菌的蔓延可以更加夸张和扩延,人物之间的互动还能有更为有趣的发展,如此才有一种生命百无聊赖的荒谬。)
若有若无的文字,霉菌也许就是“我”和阿西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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