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颖：故事1

无限的8

她蹲在马桶前，把食指伸进嘴巴使劲地抠，直到胃里一阵翻腾，她瘦小的身躯服帖着椭圆形不停地颤栗。熟悉的胃酸在口中留下苦涩的余味，还尝到一丝血腥，而抓着马桶边缘的手指开始发红发痛。她撩起发丝，再次催吐。吐，一定要把所有的食物都吐出来，把自己的懦弱胆怯吐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脚似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一个摇晃便跌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凝视远方，愣了几秒，悄悄闭上眼睛，嘴角挂上淡淡的微笑。

“砰！” 厕所的大门被推开，嬉闹声贯穿原有的沉默。默辰慌张站起，快速按了冲洗的按钮。水声在几秒内恢复平静，干净利落，抹灭几分钟前所有挣扎的痕迹。她从书包中拿出一瓶香水，往自己的身上喷，再抽几张厕纸擦拭马桶周围被溅到的地方，丢进水中，看见它消失在漩涡中才安心。她将沉重的背包扛在肩上，准备揭开门上的锁时听见那位女同学说。

“好重的香水味。”

她突然踟蹰不前，直到他们离去后，她才开门走出来。

默辰从镜子里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庞，年轻的容颜颇有母亲早期的韵味，而像父亲的那双眼正安静的凝视自己。她想起母亲消瘦的身影，父亲充满血丝的双眼，两人默不吭声的对望。如同一栋安稳的大楼在一夜之间变得摇摇欲坠，临近崩塌边缘，而她只能无助望着，使她心力交瘁。

18岁的这一年，默辰仿佛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套上一个绳索，每当她往前一步就被勒得喘不过气，而当她静止不动时，却又感觉那绳索正在慢慢缩紧，使她产生窒息的错觉。就如同沿着“8”的形状，来回徘徊，没有出口只有无止境的循环。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钢笔在课本上停留太久，蓝色的墨水沁入好几页。她下意识想用手将那几页撕下，却赫然停顿，一个不小心，食指被纸划破。教室里，同学们趴在桌上写笔记的背影令她顿时想起自己催吐时的狼狈模样。默辰将书包放在大腿上抱紧，里头的体重器发出声响，但没有人听见。

大考的逼近让同学们的精神异常紧绷，各自忙抄写笔记，即使午休时也抓紧时间继续解题 。数学老师在白板上写出的方程式，她没听懂也没有把它抄下，双眼直勾勾盯着白板上的∞。视线一模糊，那符号转眼被拉成一条细线，缠在她手脚上，把她绑在座位上。好像所有人都在前进，除了她。眼泪簌簌地落在课本上，把那蓝色的污点晕开。

只剩下她了。走到教室前端，站在老师的位置，默辰俯视空荡荡的座位，似乎看见同学们低头温习的模样。她匆忙地把书包里的体重器拿出，踩上去。红色的箭头跳到42的数字上，默辰反射性地想作呕，转头跑到垃圾桶边呕吐。

夕阳透过窗口撒进教室，正好照在默辰苍白的脸，她虚弱地爬到体重器旁，用尽所有的力气站上去。她闻到身上混杂着香水的臭味，看着脚下的红箭头开始左右摇摆，像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对着自己摇头。

（故事的要素似乎没有照应，不过叙述一笔而就，人物的动作和情态皆有仔细观照，而且无论是数学符号的旁征，或者父母阴影的影响，情节的设计含有合理丰富的层次，把将厌食症患者的面目和心理捕捉得颇为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