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红：部份身体

唇上花开

上小四時，班上轉來一個女孩，長相與其他同學有些不一樣。上唇很厚，粉潤的色澤往上蔓延到鼻孔下邊的位置，闔上嘴時，雙唇間總會留下一個小洞口，隱隱約約露出兩顆乳白色的大門牙。

於是，班上同學給她取了個小名，叫阿牙。

我和阿牙是在同桌以後才開始熟絡起來的。近距離觀察阿牙，才發現她鼻子下邊那塊紫紅色的部分不是一片厚厚的大唇瓣，而是一塊凹凸不平的疤痕。阿牙說她打從娘胎出來，就有兩片上唇，各居左右兩邊，動了手術後才稍微把它們粘合起來。但是縫合不齊，上下唇閉合後，中間還是留有一個尖頂朝上的三角形小口，就像一個神秘的小山洞。

有同學說，那是因為阿牙的母親在懷她時坐在床上使用剪刀，不小心剪到了阿牙的上唇。還有人說是因為當時她母親吃了兔子肉，遭到兔子的報應。這些傳聞阿牙收進耳裡卻絲毫不在意，反之用她那有些彆扭的發音勸我別去理會那些胡話。

阿牙還告訴我，她小時候因為唇形問題，無法象正常嬰兒一樣吮吸奶水。長大後也因為種種不便，拖慢了進食速度，也難怪她一副骨瘦伶仃的樣子。阿牙吃飯時，總是要微微抬著頭，小心翼翼地咀嚼。一不小心面朝下，口腔裡的食物就會通過洞口跨過油膩膩的唇瓣蹦回碗裡。吃粥或喝糖水時，阿牙會在把液狀的食物倒進嘴裡後馬上舉起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微裂的上唇，把略開的兩扇大門緊閉起來，不讓液體溢出。喝水時，會把下巴抬得特別高，從側邊望去，還能清楚看見她那灌滿水的喉嚨在纖細的頸中有規律地蠕動著。

縱然日子佈滿缺口，阿牙卻比任何人都懂得咧嘴而笑的快樂。

阿牙在學校待了幾個月後就離開了，說是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做第二次的矯形手術。與阿牙同桌的時光，也隨著她的離去，從她唇上那缝合不了的罅隙中流走。

如今想起阿牙，記憶裡那道尚未癒合完整的疤痕，彷彿沿著上唇正中漸漸往上垂直裂開，化成一朵蓓蕾初綻的紅花。

（文字越细越能渗入最悠扬的惦记，虽然写来像是起承转合的一番模样，但是无论语调用词或者情绪拿捏一律神闲气定，结尾也懂得驻留隽永完美的意象，驾驭精准得几乎毫无破绽。唯一可以挑剔或者自我要求的是，如此标致的书写示范里，有没有可以超越匠艺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