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骏：部份身体

围脖

黢黑夜晚，只看得清外公颈项前喉结沉浮。当《西游记》的故事停顿，外公清嗓子时，我极力撑开疲倦瞳孔，试图辨清是什么妖怪。这念头越发忍不住，借一次围抱外公脖子的机会，胆怯地伸手试探。入手粗糙，若石头般坚硬，凹凸不平。我有点害怕，便缩着身体用铁头功毅然顶过去，想把它挤出来，结果自然惹来一顿教育。

男孩注定长喉结，褪去稚气噪音，背负成长。可眼看外公时常发出怪异声响，吐一堆粘稠浓痰，我就对它没好感。从木凳跳入外公怀里，吊住他颈项，仔细检查。于是，我发现一颗在喉结左侧长毛的黑痣，通常坏东西才长毛，像是豆腐、面包和剩菜。我悄悄扯着，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惊扰了那主人。直到有天，无意中见外婆拿剪刀修剪她心爱的君子兰，便央着要过来，蹩手地还一桩心愿。

岁月流逝从来不公。在我还未变声时，外公的脖子早瘦了下去，还生出老人斑。面对疑问，他非常肯定那是以前留下的疤。脖子上的棕褐色斑块与外公小腿胫骨处布满的那些，简直一样，说是以前饥饿贫穷，在雪地摔倒后，站起来时被粘走血肉，治不好。我信了，毕竟我的关注早就转移到那台新购电脑上。每当手痒时，见外公坐在电脑前消遣，便双手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斜倚着肩膀，猫一样地蹭着他脖子，十有八九会获得许可。

似经不起我折腾，一不留神，外公颈部多出一圈围着的塑料固定装置。

医生说是脊索瘤，放疗与化疗都治不到的地方，跑遍全城医院，又没人敢接这手术。几天内，我成为各种神秘信仰的虔诚信徒，奈何压不下内心烦躁。家人也不知从哪找来一副偏方，用药后，后项与后背发脓溃烂，美名其曰：排毒。我不知该用多少力道擦拭，只能蜻蜓点水般轻抚而过，眼神颤抖，盯着凹凸不平的脓包，无能为力。

所以，收到短信那天，我下意识抓起毛毯围住自己脖子，想挤出那亚当的苹果。

（祖孙情谊的作品稀松平常，但是如此饶有趣味，并且拉长读者脖子阅读的文字，却是不可多得，不过就是简单几段画面的缀接，人物性格和感情的动静却都活灵活现，可是收官之棋似是作者罩门，此句单从动作表意或许言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