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楚喜:告别故事

Tuesday, November 24, 2020

楚喜:告别故事

杀鸡

下午三点,老妇人拎着土鸡,站在门前,一阵阵急促地按门铃。小梅打开门,愣了愣,把碎发别在耳后,然后赔着笑脸:“妈,你来了。”她接过母亲手里的鸡,转身前往阳台。

再回到客厅,母亲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小梅连忙给母亲削苹果,老妇人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一片片往嘴里放,嚼得咔嚓响:“我早上七点专门去逛菜市买土鸡,现在鸡送到了就不该我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母亲缀着老年斑的脸上,那对浓密的黑眉依旧十分抖擞。

小梅脸色突然沉下来,她迟疑地开口:“妈,我最近老做噩梦,半夜吓得一身冷汗。”

老妇人瞥她一眼,扬了扬眉:“这事儿跟我说干嘛?我这么大岁数了,操心不了这些。你有丈夫。”而后,两人便一声不响各自坐在沙发上,只剩下电视里嘈杂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半小时后,小梅的丈夫回家,老妇人一听到门响,头也不回,不咸不淡地开口:“知道你爱吃鸡头,我今天专门去买只土鸡。你们赶紧处理了。“男人冲着老妇人的背影,摆出一贯的谄媚嘴脸,眼角的鱼尾纹像蜈蚣腿一样密密麻麻皱成一团,拱出腻得冒油的虚伪笑脸:“不愧是妈,凡事都想得周到,妈可真是了不起,妈辛苦咯。”

一连串恭维话从嘴里窜出,如同街头念念有词叫卖的扩音喇叭。大功告成,男人钻回了卧室。老妇人不为所动,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旁观小梅,而小梅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两眼着迷般直溜溜盯着前方的电视,只是脸上的咀嚼肌不自觉咬得硬邦邦的,凸起的下颌线宛如充满张力欲要折断的弓弦。

半晌没动静,老妇人悠悠地飘来一句:“鸡不吃了?“小梅顺着房间望了望,面露难色,凝着清寡的眉,单薄如纸片的唇一张一合:”他有些累,先去休息了。“老妇人戏谑一声,打了个哈欠:“看样子今晚十点才吃得上饭了。”

小梅只得起身,从客厅走向卧室,仅几步之遥,却饱尝如履薄冰的滋味。站在门前,她迟迟拉不下门把手。终于还是开了门,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黑黯淡。只见男人双眼紧闭,闲适悠然地躺在那张柔软得令人无法拒绝的大床上。小梅压低了声音叫他起床。他翻了个身,无动于衷,肆意地任由身体不断下陷,享受这张舒适大床带来的坠入云端般的质感。

小梅只好在床边死死拖住他。凭她一己之力,她哪里会杀鸡,又哪里敢杀鸡。她只能祈求丈夫。她看着他不住跳动的眼皮,看着他心平气和的嘴角,看着他充满力量的手臂,看着他平稳起伏的腹部,看着他怡然自得的神情,看着他瘫在床上的庞大身躯,面对眼前种种,小梅的情绪也如洪水一样爆发,她发疯地冲丈夫嚷:“起来杀鸡!起来杀鸡!”而男人却面容安详,仿佛超然物外。局面一度僵持不下。

老妇人悻悻地去阳台看了看鸡,鲜红的冠暗淡了,只得半豁着嘴喘气。事不宜迟,鸡,现在就得杀。

屋里突然传来响亮利落的声音,像是动手打了人。“你做什么?”男人火冒三丈地吼起来。“起来杀鸡!睡什么,起来杀鸡!”小梅歇斯底里的嘶吼。

老妇人闻声连忙进房间。只见被子摊在地上,小梅荒芜的脸上挂着泪,她跪在地上,头发散乱,面色惨白,眼皮耷拉着,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她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捆羸弱干枯的桔杆。男人依旧没睁眼,双手环臂,径直躺在床上。老妇人心里骤然一紧,只淡淡道一句:“鸡都那么可怜了,快去杀了。“然后将女儿拉走。

床上的男人只觉女人们的发疯总算过去,终于可以进入梦乡,索性呼呼大睡。

老妇人在一旁指点,小梅摁住鸡,手起刀落,猩红的血,溅起来了。

(现代生活的气候干燥,动不动便会擦枪走火,三个人物外加一只待宰的土鸡,其实都是砧板上的俎肉,开头即紧绷了叙述的张力,冷峻的文字暗藏了一触即发的杀机,故事里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母亲的跋扈,女儿的孱弱,丈夫的窝囊,书写却能婉转而巧妙的周旋,最后像是化险为夷,久凉回暖,手起刀落的血肉相见,土鸡命毙,而人物或许仅仅只在这一刻,得以苟延。)


1 comment:

  1. 我今年做的最为正确和了不起的决定就是坚定地、没有任何利益所求,来上这门写作课。从小到大,第一次拥有这样纯粹接触写作的机会,真的是愿望达成。大概我原本已经逐渐与文学和写作渐行渐远,是老师、是这门课,重新将我拉回来,将我内心对于文学最本质的感情唤醒。
    非常感谢老师。老师的指导和建议,会提醒我警惕和规避许多惯例的毛病,同时,也让我的思维更加开阔,学会更加深入地考虑问题。有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持续在进步,同时也在写作上获得了一定的认可和成就感,会因为老师的一句赞赏,而回味着快乐三天。
    当然,我的文笔、功底、以及构思依然存在非常多缺陷,毕竟自己目前的水平还非常浅陋。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脱离写作太远。
    谢谢老师开这门课,谢谢老师用心良苦地教授写作,让我,和许多像我一样的学生,能够在这里重新被写作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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