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早在年轻气盛,风华正茂时,就染上了家族中世代不可摆脱的诅咒—— 糖尿病。其实糖尿病绝不是诅咒,父亲从家族中所继承的那股饕餮一般的食欲才是诅咒。也许是儿时家里贫穷,三餐不济,父亲独自到吉隆坡工作后,便开始暴饮暴食,以弥补儿时无奈的缺憾。烧肉、扣肉、肉骨茶、鹌鹑蛋、炒果条,逐渐把父亲的肚皮撑得圆滚滚的。每当父亲吃得太饱,便会艰难地将裹紧的上衣掀开,让这宏伟的泰山露出真容。肚腩呈现完美流畅的弧度,汗水随着光滑弯曲的斜坡缓缓流下。坐在街边的小贩摊外,昏黄的路灯落在油腻的肚皮上,竟呈现出半个夕阳沉落地平线的模样。
儿时的我,每当与家人外出旅游时,都无法适应酒店又高又硬的枕头,于是便会躺到父亲的肚腩上。肚腩柔软又有弹性,并且还有父亲温暖的体温,是旅行必备的移动式枕头。偶尔父亲那从家族遗传下来的食欲会在深夜侵袭,肚皮里就会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声音回荡在这半圆的巨大皮球里,格外响亮,我总会将耳朵紧贴在肚皮上,听着咕噜声傻笑,也是童年里的一大趣事。
逐渐长大,我不再看着父亲的肚腩发笑了,也不再躺在肚腩上倾听肠胃蠕动的轰鸣。我只看见父亲挺着千斤巨石,举步艰难的模样。肚腩不成比例的重量,为双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直到父亲需要依赖拐杖行走。步履满山,肚腩在身前晃动,弯曲的背脊上留着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裳。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息,肚腩随着沉重而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我远远的站在身后,忍住了泪水,才匆匆走到父亲身旁搀扶。
原来肚腩里装的不是山镇海味,是岁月积累的,不可承担的沉重。食色性也,美食固然是人类的天然追求,但也是生活的压力与无奈下,仅剩不多的,卑微的放纵。
(皮肉甘苦无常,享乐与受难循环往复,或许正是活了一遭,人子对父亲的体恤关护,文字沉缓的描述父亲逐渐病矣的身体,不作过于呼天抢地的怜惋,而是静静细细的以一种旁观而亲密的目光,勾勒了人物的个性和宿命,哀而不伤的语气颇为让人动容,但是末句说教有点多余,其实删去较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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