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江天:告别故事

Monday, November 23, 2020

江天:告别故事

贺新年

天色阴沉沉的,昏黄的暮光中飘散着雪花,高楼下零星的鞭炮声窸窣作响,又是一年除夕夜。春生的娘盘腿坐在新屋的床上发着呆,两鬓在窗外飞雪的衬托下更显得斑白。屋子里的温度有些低,老人的手不断地颤抖着,嘴巴里时不时念叨着春生爹的名字。

春生在厨房忙活着,先是将集市上新买的活鱼下了锅,然后又将镇领导慰问的烧鸡热了热,最后将邻居送来的饺子放到蒸锅里。春生打算再炒个青菜,年夜饭就算做完了,毕竟今年过年只有娘俩两个人。也许是被厨房烟火熏的,春生的眼圈有些红。如果没有秋天的那一场台风,春生的爹也应该跟他们在一起,围坐在乡间老屋的火炕上,喝着小酒,等待着新年的倒计时。

春生的爹是在去苞米地收割的路上出的车祸。一场台风吹折了日渐金黄的玉米秆,随之而来的暴雨将本就头重脚轻的庄稼硬生生地砸进了泥坑里,收割机工作不了,春生的爹只得起了个大早,摸着黑赶往苞米地,人工抢收这一年辛勤耕耘后的果实。春生时常想,那天哪怕爹再晚走一刻钟,天也该蒙蒙亮了,爹的拖拉机就不会与那辆该死的运矿石的大卡车相撞。春生的爹在医院抢救了一夜,最终还是走了,临走之前嘴里仍不停地蹦出一个车字。出殡的时候,春生爹的遗体裹着厚厚的白纱布,还保持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僵直。

饭菜一一做好了,春生听娘的,在娘的左手边多摆了一副筷子。就像往年一样,春生往桌上的三个酒杯里依次倒了酒,可是倒好了之后,饭桌上却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率先举起酒杯,祝一家人新年快乐了。春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窗外爆竹声声,娘俩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吃吧。”还是春生娘先开的口,声音中带着哽咽,接着两个人分别吃了几口,便又都把筷子放下了,不知怎的,今天的筷子特别沉。春生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窗外的嘈杂让人心烦,连电视里辞旧迎新的祝词都听不清了。

一个又一个节目过去了,电视机里传来了新年的钟声,半夜12点了,春生的娘给春生夹了个饺子,对春生说吃完了两个人去乡下的老屋看看。春生紧忙从娘颤抖的筷子里把饺子接过,一口就把饺子吞了下去,接着帮娘穿上厚重的冬装。一场台风过后,乡下的老屋成了危房,入冬之后,春生和娘才被安置到了镇里,老屋是原来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

除夕的晚上没有一丝月光,春生一手打着手电,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娘,两人慢慢地走在被雪花覆盖的田埂上。春生不敢让娘走得太快,生怕娘滑倒,俩个人走走停停,不到五里的乡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老屋终于到了,台风过后,窗户都被吹破了,寒风不断向屋里灌进来。春生的娘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了老屋的炕上,嘴里喘着粗气,但身体却还一个劲地颤抖。春生怕娘冻着,于是赶紧去生火,把炕烧热和。再回来看娘时,却发现娘已经靠着墙睡着了。台风把西边的墙吹裂了一道大缝,春生想把娘叫醒却又不忍心,只好蹲在床边守着娘,想着就算墙塌了,自己也能第一时间抱着娘跑出去。

夜深了,春生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发现娘正盯着窗外,默默地流着眼泪。春生一手帮娘擦着眼泪,一手轻拍着娘的后背,小声地安慰着。娘想起身去屋外瞧瞧,春生赶紧搀扶着娘下炕,小心翼翼地扶着娘走到院子里。天空繁星璀璨,田野万籁俱寂,骤雪初歇,似乎给天地都盖上了一层安寝的被子。

春生帮娘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指着头顶最亮的一颗星星对娘说:“那是爹爹在天上看着咱娘俩,要咱娘俩好好地活下去。”娘点点头,眼泪和着笑容轻轻地说:“你爹爹劳累了一辈子,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死了也不放心咱娘俩啊!”这一刻,春生愣了一下,爹爹生前没日没夜劳作的身影,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夜半北风呼啸,吹得娘有些冷,春生便扶着娘往屋里走,心里头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春生算了一笔帐,种下去的农药、化肥和种子一年比一年的贵,长出来的苞米、小麦、大豆等农作物却又一年比一年的贱,自己种得越多,反而赔得越多, “谷贱伤农”喊了多少年,也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春生盘算着把家里的十多亩大地租给村里的其他人家,这样每年有2000多元的租金,自己过完年就去城里打工,然后把娘也接进城里去。

想起即将开始的生活,春生似乎感到,娘俩已经快过上了好日子,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朦胧间,春生觉得天上的那颗星星更亮了。

(苦日子总是遥遥无期,新生活却有点点希望,故事以一天的推移和一年的将至,娓娓而幽幽的描述了母子两人,如何寄生于命运厚土之上的处境,文字形容充满了温厚的舒意,像是倾情的笔墨涂染而出的画面,仿佛庄稼人物最平淡的写真和写生,那种人生隐隐然的未知,虽然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撞击,不过却有感人至深的温良底蕴,其实也就是书写最需关怀的雪花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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