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曼容:部分身体

Tuesday, November 3, 2020

曼容:部分身体

喆是班上最沉默的人,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没什么人待见他,我心肠软,上厕所经过他身边时心底总生出同情。

他很胖,也比一般人要更白,仿佛白水煮肉片,全是肥腻的部分,夏天的时候身上有了汗,更冒着腾腾的热气,像是刚从锅里捞上来,一股脑儿倒在椅子上。可是,这么一个人,最惹眼的反倒是脸上那两道眉毛,恍若嗅到鱼腥味的海鸥,伸展了翅膀,在双眼上方滑翔。

喆的眉前半部分浓,黑,间距略窄,因此只要稍微拧起来,便面露凶相,一次我不小心撞到他,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对上他微微皱起来的眉,我慌的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胃里伸出一只手,几根指头向上够了够,把那些道歉的话都从喉咙里抓了回来。

更为特别的是他的眉峰,古早时候戏子画眉,常将双眉描的斜飞入鬓,而喆的眉峰与此不相上下,极高,好处是若他将来秃顶,便可用这两道浓眉遮掩一二了。

可惜,若是完全像那些青衣花旦,也未尝不美,但喆只是眉峰高,这两道恣意的浓眉越过了山峰后,眉尾急转直下,倾斜快至太阳穴,形状也松散,像是瞬间扎破一只水果,扑哧一声,汁液四溅,潇洒又萧瑟。如果他是一幅画像,这道眉尾,一定是因为画家不满意之前的,索性大笔一挥,加上一种自暴自弃的癫狂意味,硬生生把一张妙笔丹青改成了毕加索的抽象画。

后来他转学了,我只在街上见到过他一次,他瘦了许多,和身旁朋友谈笑风生,看到我时也不忘打招呼。奇怪的是,这遭我只觉得他的眉毛平平无奇,配上那从未见过的微笑,甚至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

之后我想,这种厌恶,可能只是一种缅怀,缅怀我无处安放的,再无用武之地的同情心。

(身体不由自主,天生爹娘养却各有各的造化,仿佛对于昔日同窗的一番静物写生,可是笔墨却是何其眉飞色舞,所谓活灵活现大概即是如此,而且除了像是印象派式的临摹之外,还有情怀的寄托以及个人的反思,服服帖帖的尖酸刻薄,栩栩如生的暗喻比附,虽然有点冷峻残酷,不过何尝不也是一种对于人世表相的参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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