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春滢:告别故事

Thursday, November 26, 2020

春滢:告别故事

張爺爺和狗

張爺爺不太喜歡城市的生活,比起那裡的引擎廢氣,他還是比較喜歡清晨雨露。小兒子在城裡買了一棟房,想讓張爺爺一起搬過去,好相互有個照應。但是,他總以城市的房子小又貴,自個兒家的房子又高又親切為藉口。事實上,他是捨不得老伴兒留下來的一大片桂花。

之前問過張爺爺,為什麼只種桂花?顏色單一又沒什麼味道。爺爺笑著,露出了兩排假牙說,姥姥就叫桂華。難怪他不讓無知的孩子們在桂花園裡跳啊跳的,說是姥姥會疼。那時候還不明白那句話的含意。以前總是聽張爺爺抱怨說這花可是出了名難養。除了要特別的沙質土壤之外,還需要加入一些樹葉和沙土。這樣能保證土壤透水,也能提供營養物質。然後一定得要注意水份,需等到土壤表面都乾了才能再次澆水,其實最重要的是有一個溫差的環境。難道城市的環境不好嗎?

張爺爺有一個習慣,每次睡覺前都會去看看桂花,確保它們安然無恙,看看有沒有被頑皮小孩或野貓野狗糟蹋一番。可能是不久前澆下的水還沒有完全被吸收,土壤也尚未乾卻。一片片的黑色梅花印出現在了光禿禿的土壤上。遠看著是一種美好,可是在張爺爺眼裡就是一種破壞。他最愛的就是這片桂花園了。循著梅花印,他看到了一團毛茸茸的身軀,蠕動著,似乎是一隻狗。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年紀尚小的拉拉(拉布拉布)。姥姥以前是犬系愛好者,因此張爺爺多少也學到了點兒對狗的認知。

這隻拉拉是黑色的,胸前有一塊小白毛。耳朵垂在頭部兩側。脖子上沒有項鍊,沒有名字。它的前腳正在拼命刨著土壤,弄得稀巴爛。黑色的腳毛瞬間上了一層棕色。腳下的一塊土壤已經鬆弛,幾片桂花瓣紛紛落地。張爺爺二話不說走過去,雙手在拉拉面前搖擺著,想把它趕走。見它不怕生,又用腳跺了跺地,它縮了縮腦袋,尾巴一垂跑走了。張爺爺悶悶地罵了句,死狗。後來,爺爺把救不回的桂花重新埋在土裡,希望明日的太陽能使它重生。

隔夜下起了大雨,朦朧的雨聲把爺爺喚醒。他睡意未盡卻還是趕著去看那片桂花園。想多加點土,能吸水。土壤上又出現了少許的像黑色梅花的腳印。這時的拉拉被雨淋得狼狽,黑毛黏在身上,隔了層皮,隱約看到了它那骨架的形狀,讓它看起來消瘦許多。興許是熟悉的緣故,拉拉又回到了之前來過的地方。張爺爺擺了擺手,朝著屋裡走去。拉拉站在原地,等到爺爺拿起食指朝著屋裡的方向指著,並轉頭喊著,走啦死狗,它這才啪啦啪啦地跟著張爺爺跑進了屋裡。

拉拉的個性屬於溫順平穩,所以爺爺幫它暖和起來毫不費力。原本空蕩蕩的屋子,現在多了拉拉的影子。對張爺爺而言,是多了一份陪伴。房裡有過一個很久都不曾用的粉色小盤。其實盤子已經很舊了,還有兩個缺口。但是爺爺捨不得丟棄,因為那是姥姥之前最喜歡的顏色,說上面的鬱金香很是特別。爺爺夾了幾塊肉放到了拉拉的面前。興許是個性的緣故,它一點都不抗拒陌生,又啪啦啪啦地吃了起來。爺爺也沒有多留,走進臥室繼續蒙頭大睡。

拉拉的到來就像一陣風,它並沒有久留。雨過天晴也是拉拉的離開之時。唯一改變的是,從此之後拉拉每天都會在午後出現在桂花園裡。天氣不好的時候它總是會多待一會兒,但就從來不過夜。爺爺也會多準備幾塊肉給它。一回生二回熟這也倒成為了朋友。

後來又一個下雨天,但是拉拉卻沒有來。張爺爺還是捧著粉色盤子,這次裡頭裝了更多的肉。天氣已逐漸轉涼,他覺得能填飽肚子,才能暖和自己。風吹了好久,肉似乎有點發硬。他用手擋著風,雙眼看著遠方,尋找著熟悉的影子。雨停了,但是拉拉還是沒有來,這讓張爺爺覺得心空空如也。儘管如此,他還是習慣多醃幾塊肉,怕拉拉哪天回來了還能給它填飽肚子。張爺爺搖搖頭,又悶悶地抱怨,這死狗,沒良心的。怎麼也不懂得回來?飯都涼了。

那天,張爺爺照常去市場買肉。路過一個角落的攤位,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被關在生鏽的鐵籠裡頭。那雙曾經刨土的前腳被綑綁了起來,繫上了一條紅繩。他聽店家說,這些都是即將要送去城裡的流浪狗,既然沒人要了,那就賣給有錢人當寵物。

(人畜能夠甘苦與共,但是城鄉卻有差異,老人家與流浪犬同為天涯淪落,卻能在陌路相遇相知,而後產生相依相伴的情愫,故事的套式雖然不算新奇,但是文字卻有繾綣之意,淡淡的悲喜瀰漫在草木花間,寓情於景於物的手法極有耐人咀嚼的餘味,而且除了歲月遲暮的哀怨,還有對於記憶的執愛,以及命運荒謬的猝不及防,現實既然是一種軟硬粗細的土壤,書寫的層次自然也得千迴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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