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帅君:告别故事

Wednesday, November 25, 2020

帅君:告别故事

归属

肝又开始痛了。老胡默默地捂着肚子,尽量不让坐在不远处看电视的妻和小女儿发现自己的异常。汗水从千千万万的毛孔中一点点挤出,很快汇聚成豆大的汗珠,在老胡的脸上、脖子上、身上流淌出一条条小溪。这些天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发作的次数也愈发地频繁,眼看着就快要忍不住了。老胡强忍着疼痛,却哼都不敢哼一声。自己的病情能瞒到什么时候?生命还有多长时间?以后自己的妻女该怎么办?这么一长串问题盘踞在老胡脑海中,让他甚至无暇去顾及死亡的恐惧。

在恍惚中,老胡恍然回忆起拿到体检报告的那天。“哎,真希望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他叹息着。那天是大年三十,公司提早下班让员工们回家准备过年。老胡在下班路上买了一只烤鸭,心里想着小女儿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毕竟这是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东西。回家的路上,老胡便想着顺道去医院拿一下前几天的体检报告。

老胡是一家小公司的小文员。公司效益不好,老胡老老实实干了几十年,工资也没见涨,一家人也只能捉襟见肘地靠他一点微薄的工资勉强过活。文员的工作虽然还算轻松,但经常需要出去喝酒应酬到半夜。那天,老胡便是在应酬的时候腹痛难忍,被同事送去医院检查,过后腹痛渐歇,老胡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当老胡手拿烧鸭,从表情严肃的医生手中接过诊断报告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当他看到报告上写着:第四期肝癌时,瞬间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但手中却仍紧紧地拎着那只烤鸭。天旋地转间,老胡也没听清楚医生说了些什么,直到回到家中,老胡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

大儿子钟离今年仍然不回家,但年还是要热热闹闹地过。妻子女儿脸上洋溢着过节的喜悦,老胡的心在冬天的寒冰里冻着,脸上的表情却如被春风拂过般喜气洋洋。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在极力忽略心中空荡荡的那一块,只有年幼的小女儿家家,似乎是少年不知愁,在一旁欢天喜地地吸着鸭骨头。

老胡有两个孩子,大儿子钟离是跟前妻生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那个大城市里结婚生子,从此扎根在了那里。小女儿是老胡再婚之后老年得女,尚未成年,甚是宠爱。前妻受不了老胡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才跟他离的婚,离婚后没几年就又再婚了。老胡拉扯大儿子上了大学,待儿子能够自力更生了,才又再婚。大儿子一开始逢年过节还回回家,后来就回来的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过年都不回来,算来这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虽说儿子这么做确实不孝,但是在某些程度上也怪不得他。父母都已再婚,儿子回家倒感觉像是个外人。但他没想过,血浓于水,再怎么样他也是父亲的儿子,没有儿子的年,再怎么热闹都是不完整的。而继母心里其实也没把他当外人,每年过年都准备了他的碗筷,希望全家能一起吃个团圆饭。他每年不回家,继母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总觉得是自己拆散了他们父子俩。老胡给小女儿取名家家,就是希望等他老了的时候家家还能时常回家陪陪他,不至于让他孤独终老。谁知道意外总是比明天更早到来,家家还没长大,老胡就得了这么个要命的病。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老胡就是那破掉的水管,上面的裂缝早已无法修补,在时间的飞速冲刷下越变越大。时间无法遏制地从根本无法堵住的破洞处奔涌而出,带着老胡的生命迅速地流逝着。老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妻子很快地发现了老胡的异常。在知道了老胡的病情后,妻子看着年幼的女儿,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也只好流着泪,一边照顾年幼的孩子,一边看护已经无法进食的老胡。

而跟着老胡的生命一起流逝着的,是巨额的医药费。老胡的病一日千里地恶化,家里的经济状况也越来越捉襟见肘。终于在某一天,妻子和女儿突然从老胡的病房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报纸静静地躺在老胡手边,上面赫然立着一条新闻标题:组屋惊现白骨案,屋主侄儿:是失联九年叔叔。

(多少老人疾苦而居,多少高楼矗立为冢,故事的节奏组织有点黏着,成块叙说和回忆的成分居多,缺少了较为细腻的进行式描述,情节的驱动和情感的带动因此略为减弱,但是文字形容还算圆融成熟,处理这般严肃和悲悯的题材,对于人物情态和现实遭遇的刻画,至少皆有浑然的轮廓,而且比喻运用极为突出,生命无力的荒芜于钢骨水泥,正是书写必须用力发出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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