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殇
历史的内核是戏剧,而戏剧的内核是悲剧。历史永远不会是败者的墓志铭,而只会是赢家的纪念碑。——题记
大业十四(公元618)年,当杨广在江都望着兵临城下的宇文化及和一众叛军,又看到铜镜里憔悴不堪的自己,喟叹到“好头颅,谁当斩”之时,他又想起了十四年前仁寿宫弑父夺权的那个夜晚。
“宁有种乎”
当杨广还很年幼时,懂事而聪慧的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和哥哥杨勇的不同。哥哥将成为一国之君,霸业的继承者,而自己或许只能分封到两三座城池,如同看门狗一般帮哥哥巩固统治,生活在哥哥的浩荡皇恩之下。他迷惘,他无助,他抱怨世事不公——自己比哥哥更优秀,理应凌驾于他之上,俾睨众生,气吞山河!直到后来,他读到了楚汉的历史,他欣赏项羽力拔山兮的气概,不齿于刘邦的畏缩。然而他也领悟到,要想成功需要如后者那般伪装,藏器于身,按时而动。
二十岁那年,他向父亲自荐平定陈朝叛乱,御驾亲征。由于赏罚分明,威重并行,大破疏于备战的陈叔宝。他们的队伍如同一条撕裂的伤口般划过皇城,在队伍的前端的他,看着嫔妃宠宦那一张张惊恐的脸,有点犹豫不决。“手下留情,父皇是不会赏识的”。身边的杨素看出了他的迟疑,暗示道。而前辈的话给他服下了定心丸,最终他将“奸党余孽”尽数杀绝,将陈叔宝押送回朝,但是二十岁的杨广比谁都明白,他们只不过是权力斗争失败的弃子罢了,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锋利的剑,应藏在鞘中不轻发。”
班师回朝后,杨广并没有骄傲,他谦卑地接受了父皇的赏赐,甚至在父皇大驾光临时故意弄断琴弦,遣散嫔妃,努力营造自己不好声色犬马的假象。杨坚看着生性散漫每日只是饮酒赋诗的长子杨勇,逐渐心生罅隙。某日杨坚传唤一位擅长相面的大师将自己的儿子们暗中看了一遍,被告知杨广面相最为富贵,殊不知这位大师早已被倒向杨广的杨素等人买通了,因而更加喜欢次子杨广。
“你,还是适合远离朝堂。”
此时的杨广也没有闲着,而是做了多手准备,一方面他得知皇后独孤氏等人也与杨勇不和,于是串通起来诽谤杨勇。一方面他又任用精通权谋的杨素,行事果决的张衡,稳重可靠的裴矩等人,平日也广泛结交,安插眼线。杨广想起了自己儿时,学的是忠孝仁义之道,而今,用的却是尔虞我诈之术,但这只是无奈之举,忠孝仁义,只能甘居人下。最终在他的伪装下,杨坚于开皇十二年(公元600年)废杨勇,立杨广为皇太子。他越是得志,就越是排挤杨勇。一想到这天下已经唾手可得,深夜的他就高兴得要癫狂,行房时竟失手将萧妃掐死。
“陛下已安寝,休得进宫。”
天有不测风云,变数发生在仁寿四年(公元604年),隋文帝杨坚患病迁入仁寿宫,因而减少了侍从护卫,平日里深居简出,好逸怠政。某天傍晚,杨广看时机日渐成熟,踌躇满志地向杨素写信商议日后继位的事宜,在信任的人面前他的措辞过于口无遮拦。谁知道这封信被侍郎错误地送到了文帝的寝宫。杨坚看后勃然大怒,传召要见长子杨勇,直接传位给他。此事被裴矩听说了,他火急告知杨广,又假传圣旨,对外说是皇帝要见杨广。那是杨广三十六年来最为难眠的夜晚,与杨素等人一谋划,此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杨素当即派亲信把守仁寿宫,撤下原班侍卫,对外禁止一切人入内。杨广与张衡则以侍寝之名入宫。一进门,杨广伏地痛哭流涕,假意向父亲谢罪。杨坚正诧异为什么来的是他,扶他起来时,身后的张衡趁他分心,从袖内抽出短匕,袭击杨坚,跪地的杨广也突然发力牵制住了他。年老体弱的文帝哪里是两个人的对手,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已血溅屏风。
次日,当红日从仁寿宫的廊檐上升起时,这片天下的主人已然改变。等待杨勇的,是伪造的遗书和毒酒;等待敢于直谏的高颎、贺若弼等人的,是杀身之祸和贬为黎庶;等待百姓的,是举国就役和全民皆兵;而等待杨广的,是过往未曾有的,今后要加倍获得的荣华和奢靡。逆天虐民,离德荒国,后世谓之隋炀帝。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
“日落沧江静,云散……”城门前,茕茕孑立的杨广,此时已经无心无力再吟出当年下江南游玩时所作的诗篇,兵戈的碰撞声和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此情此景多么像二十岁那年他征伐陈叔宝,只是他替代了陈原来的位置,而宇文氏取代了他的位置。死亡,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束。他缓慢地把名贵的丝绸抛上横梁,底端系上死结……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改朝换代不过是多修一处墓冢,千年后多化作一抔黄土罢了。只是百姓的哭泣和呐喊,被宫中的倩笑和脂粉淹没,又有谁能听见?——后记
(草木荒芜万具枯骨,朝代嬗替一片杀戮,像是说书人重新将正史野史演义一遍,夹叙议论兴亡无常的哀嚎叹息,虽然口沫横飞字字珠玑,绘声绘影如临现场,但也仅是把既定的人性和背景,涂抹得比较透彻和鲜丽,恰如金圣叹评史公的「以文运事」,发挥其实大有限度,书写该是偏向「因文生事」的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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