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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能不能改变命运?在已经80岁高龄的张宝林身上,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张宝林的求学之路可位置艰难险阻。在那个落后的年代,只有县城有学校。虽然村子有巴士可以到县城,可两角钱的车票在当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一来一回就能顶上他一周的饭钱。为此,他需要周日的晚上就从家里出发,背上一周的干粮,连夜赶50里的路到县城。若是春秋还好,冬日的严寒和夏日的蚊虫可谓是让人吃尽苦头。
初中毕业后,很多同学都选成为工人挣钱贴补家用,可他始终坚持一个信念,上高中,考大学。“那时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有机会离开农村,留在城市”,张宝林说到:“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在这样的信念之下,他顺利的读完高中,考入河北农业大学的农学专业。
时间来到了1966年,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他的大学生活,成为一名“知青”开始上山下乡。少年时吃过的苦,让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尽管生活条件很差,尽管饥一顿饱一顿,尽管白天有繁重的劳动,他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本。“那时候没人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张宝林说到,“可书一旦放下,再想拿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一定要回到学校去”,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
回忆起当年艰苦的条件,尽管时过近迁,他依旧是记忆犹新。用他的话来讲,“能吃的都吃完了,只能在不能吃的东西里面找找看还有什么能吃。”万幸的是,这一切的苦难并没能阻挡他的前进。当混乱过去,更进一步的知识让他成功回到了学校,并在毕业后留在学校成为了一名讲师。他成功的走出了大山,在保定这座小城中安家立业。
虽然不及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可比起他的起点,这份成就依旧让人钦佩。
奋斗的励志故事总是激励人心,可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读书改变命运的说法如今已经不再适用。优渥的家庭条件带来的教育资源的差距,普通人即便是付出几倍的辛苦也难以逾越;寒窗苦读,一辈子的辛劳还赶不上网红一场直播的收入。
张宝林微微一笑,表示这个问题需要辩证的来看待。很多时候,人们认为读书读到最后免不了落于平庸,无非是因为他们在读书这条道路上本就走的平庸。俗话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个领域做到最顶尖的人,在社会上一定是成功的。
人生的道路有很多种,只是相比之下,对于每个普通人,读书是一条道路最清晰,过程最公平透明的方式,帮助你赢得通往更好人生的入场券。人不要好高骛远,要和自己比。“一代人白手起家很难,重要的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张宝林坚定说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他人生哲学。他的父亲坚定供他读书让他离开了大山,而他的儿子靠着浙大博士学位得到去北京工作的机会。越过越好的生活就是最好的印证。
“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诗书传家才能继世长久。”这是他所相信的,或许也是这个浮华的物欲世界,被大众所遗忘的。
【侧记】
张爷爷口中描绘的艰苦日子,虽然在他口中描绘的绘声绘色,可对我而言依旧难以想象。可让我钦佩的是,即使陷入最困难的日子,他的目标始终没有动摇过。无论周遭如何变化,视线始终聚焦在自己,眼中只有自己脚下的路。这种用于适应耕织的品质,在离开了田垄之后却依旧散发着光。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没有花花世界的乱花渐欲迷人眼,老一辈人身上尤为普遍的执着与坚守,很难讲是人造就了时代,还是时代造就了人。可这样的品质,放在当下却是显得尤为珍惜。它或许早该扫尽历史的故纸堆,或许也值得重新从故纸堆中翻找出来,熨烫装裱,以效万年。
(读书的有用或者无用,每个年代争论不休,但是知识作为权力,却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故事俨如社会时局的历史缩影,开头浓缩半生的速写,虽然近似客观叙述的笔法,但是紧凑绵密倒也引人入胜,后半人物的抒怀明志,呈现角度或许尚可拿捏一番,报道的语调略沾说教的口吻,像是借采访之名以行教化之实,针砭时态毕竟不是报道的目的。)
问:有想要做的事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能有几种答案?
别人不太清楚,但李会胜(46岁)能在一分钟内给你五种迥然不同的回答:“如果有选择,我想要拍电影……我想当企业家……太空人也可以……好吧,我其实想开一家书店……成为文物探险家好像也不错。”直到最后,他都没说清自己想做什么——这或许就是艺术从业者独有的发散性思维。
2006年,早报某副刊急需一人来暂替放产假的美术编辑,李会胜因此加入新报业,之后又辗转中央集成部门、新明日报,直至如今在学生报当插画师,已经过去有17年之久。
从副刊到学生报,他一路走来都在从事美术相关工作。即便是加入新报业前,李会胜都是在和美术息息相关的广告业里摸爬滚打。他的这半生一直在依循右脑的指挥,连作画时用的也是左手。右脑的感性思维推动着李会胜的所有决定,“感觉”对他而言最为重要:
刚加入公司时,前辈劝告他:“要留子弹,pattern不要出到完”,意思是不要把自己所有的能力展示出来,要留点底牌。然而,李会胜觉得这种观点就是在为怠惰找借口,认为:“要就做hosei(好来)!”所以他对待每项任务都倾注自己的全部,很多记者也会因此来感谢他的用心,毕竟好看的图画或版面,能够让文章被看到的几率大大提高。
前几年的康希牧师失信案备受瞩目,李会胜在宣判日当天,也被派往法庭描画嫌疑人的肖像;法庭内禁止摄像,所以需要由美术员替代摄影师记录法庭内部画面。在李会胜的印象中,康希牧师一直都仪表堂堂,甚至看着有些“神圣”,然而那天的康希牧师却令他震惊不已;康希牧师仿佛变了个人,往日德高望重的形象已全然消失,只是一个饱经沧桑、白发苍苍的普通老人。李会胜回忆道:“我来之前就画好了一个牧师形象的备用版本,但法庭上的他真的非常不一样,我都不知道该用哪个版本了。” 选择备用版本让他心有不甘,但如果使用法庭版本,他又担心自己的画技会遭受质疑;没人会相信一个牧师竟如此憔悴。李会胜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选用了法庭上画的版本——那个让他最有“感觉”的版本。
工作之余,李会胜的创作更是随心所欲,完全凭着“感觉”走。他特别喜欢把生活中的琐碎见闻糅杂在一起,画出一篇篇剧情稀奇古怪的漫画,例如:抽中NTUC大奖后被送到月球生活。他说:“这篇漫画灵感来源于NTUC的抽奖。每次在离开NTUC之前会在收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再丢进抽奖箱里,但却不一定知道奖品是什么。要是抽中的大奖是去月球呢?”看到这里,你或许会开始好奇结局是什么,但不好意思,他的漫画永远没有结局。对此,李会胜煞有介事地解释道:“不管什么故事,如果你讲到完的话,都是很sad的story。”
也正因为他坚信“没有结局就是好结局”,李会胜自己的故事也还在继续;SPH很好,但并不一定是终点,如果“感觉”来了,他也会选择开启人生的新“分格”。
【侧记】
李会胜是我在SPH学生报工作时遇到的同事,他比我大25岁,是个风趣幽默的大叔。他对待工作认真,对待生活也很认真:他从不随波逐流,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感悟。我平常和李会胜攀谈时也感受得出他是一个很有深度的人,从他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所以这次也选择采访他。他在采访过程中依旧很幽默:“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他会给你安排什么鬼。”还有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因为篇幅和主题的限制,我没有写进去,实在有些可惜。比起把李会胜当成美术员群体的缩影,我更想在文章中表达出他作为个体的独特,写出他自己的故事。至少我从他身上学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听别人的人生故事也可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人浮于世纵使无法随心所欲,但是至少要能随性的向左向右,像是特殊的人物特写,外加企业的职场引介,报道内容算是别开生面,脑袋分切的标签略嫌过时,但却不啻为一种框架的诠释和角度,让人物的形象和内涵拥有较具层次化的呈现,尚可着墨人物的背景过去,以及工作以外的兴趣嗜好,所谓「感觉」的浪漫性,办公室通常无迹可寻。)
清晨五点,当他人还在梦中酣睡时,梁德顺已被生活无情地席卷到了新柔长堤上。若运气好,他能在一小时内顺利通关,抵达新加坡;若运气不好,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刚过完新马关卡,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巴士、赶地铁,奔向工作地点,生怕因迟到而丢掉饭碗。傍晚放工后,他又得耗上数个小时穿梭在新马关卡的人龙中,再次越堤回到柔佛的住所。他的生活似乎就只有通勤和工作,十年如一日。
梁德顺今年48岁,来自马来西亚霹雳,现时是一家新加坡豆卜制造厂的工人。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八点正,他都会准时到厂里开工。由于身材高大壮实,他被分配到的通常都是一些比较粗重的工作。“开工第一件事,就是把几十袋十斤重的黄豆搬运到工厂里,用机器把黄豆磨成豆浆。之后,把豆浆倒入大桶中,再加入凉水、苏打等让它们凝固成豆腐砖。最后的步骤,就是把豆腐砖切成小块,倒入大锅里进行高温油炸。当然,‘开炸’了之后,我还需要顶着高温,站在锅前观察豆腐块的烹制情况,及时调整火候,以免油温过高,豆卜不够脆或是焦了。”梁德顺有条不紊地讲解着每道制豆卜的工序,看起来对自己的工作已十分得心应手。
谈及离乡背井到新加坡打工的原因,梁德顺苦笑道:“只怪自己当年不‘生性’咯!”他回想起十年前,自己还在家乡给一间鞋厂打工时,适逢中国制造业起飞,他能接到的活儿比以往少了一半。闲来无事的他,于是随工友到地下钱庄赌两把。谁知这一赌,便一发不可收拾。染上了赌瘾后,他很快输光了积蓄,还变本加厉地向“大耳窿”借钱,最终欠下马币十几万的巨债。直到某天,他看见妻儿因不断有人上门追债而大受打击、痛哭流涕时,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错下去”。
于是,他请求哥哥帮助他还清外头欠下的债务,承诺道自己会出新加坡好好地工作赚钱,并每月摊还一些钱予其家人。
就这样,梁德顺孤身来到了新加坡,开启他的“马劳”生涯。他坦言:“起初,我真的很不适应这里这么重的工作量,尤其是每天这样往返新马真的很累,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尽量省钱、赚钱,我想快点把欠哥哥的钱还完。”他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因为在新山生活的姐姐给他提供了免费的住宿,让他每个月可以省下不少。
他大方地透露,自己目前的月薪大约是新币2000元左右。他会从中抽300元左右还给哥哥,每月从未间断。他的个人开销大约是400元,剩余的1200元则会寄回给大马的妻儿,供他们衣食住行上的开销。虽然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月光族”,但他笑称自己很满足了,因为至少自己“承担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转眼间,今年已是梁德顺到新加坡工作的第十个年头。时间证明了,浪子真的可以回头。现在的梁德顺闻“赌”色变,他只想勤勤恳恳地做好目前这份工作,以求让自己在乎的人能够过上安稳的生活。如今他欠哥哥的钱已将近还清,于是,他计划在未来五年内买下一间位于新山的屋子,接妻儿到新山与他一起生活,共享天伦之乐。
此外,他也已着手为自己和妻女申请新加坡的永久居民证,希望“一切都能越来越好”。
【侧记】
或许由于我本身是马来西亚人,因此,当一获知需要找个人采访时,我心里就有了目标——马劳。在我看来,马劳是极其能人所不能的,尤其是“越堤一族”,因为他们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赶路的途中,基本属于是完全没有私人生活的。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会愿意呢?因此,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于是,我完全没有对某个人进行背景调查或是筛选,仅是到新马关卡那里守株待兔,随机地找人问:“请问你是“越堤一族”吗?可以接受采访吗?我想写一写关于你的故事。”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为数不多勇敢的事之一。最终,我找到了这一位大哥。听了他的故事,我感慨万分。这就是采访的意义吧?不管是大人物或是小人物,只要是努力活着的人,就值得被看到…
(一万个不分昼夜的身影,一万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新马之间奔波穿梭,不外乎生活环境的所求所需,但是各有各不同的悲喜交集,采访的初衷和目的可取,越过长堤关卡仿佛走过心路崎岖,既有恶习的因袭又有劳动的捆锁,外在的颠沛和内在的挣扎,文字皆有流顺的体现,不过除了事实陈述,不妨略为拉开茫茫的视角,展现更大的怀抱。)
在牛车水珍珠坊一楼外,有一件小小的店铺,在众多店铺里,它看起来没那么起眼,但是每天的顾客却络绎不绝。每天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进入店铺就会看到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她的头发被盘成一个丸子,双手忙碌地切着各种蔬菜,搭配着调料。虽然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手心上也长满了老茧,但她脸上却始终面带微笑,一看到顾客踏进店铺,她就会热情的招呼,嘴里喊到:“欢迎光临,想吃点什么呢?” 她仿佛一个店铺内的全能助手一样,哪里需要帮忙就去哪里,谁能想到她居然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周敏。
采访全程是站着进行的,因为周敏还需要忙工作。经过采访,我了解到周敏今年37岁,来自重庆的一个小镇,因为亲戚朋友的介绍,背井离乡来到了新加坡,成为了一个川菜馆的服务员。这家川菜馆名下有两个店面,一个是马路对面的“老成都川菜馆”,另一个就是她现在管理的店铺“周氏砂锅米线”。因为一开始员工短缺,周敏不得不在两个店铺之间穿梭。她更是坦言:“当年工作非常辛苦,自己仿佛在打两份工,每天在菜馆备完当天的菜后,还要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周氏店铺煮米线、麻辣烫和卤味等,我人都在一个月里足足瘦了3公斤,感觉每天一睁眼就只有工作。
在新加坡开店并非易事,尤其是对于生存时期短暂的餐饮行业而言。那么,周敏又是如何从一个小服务员,摇身一变,变成如今周氏米线的老板,还让周氏发扬到如今的呢?当她被问起关于她当上老板的经历时,眼间的疲惫都消失了不少,神采奕奕地描述着当年的情况。
原来,那时的老板想把自己名下的一间店铺转让出去。她通过自己几年的努力工作积攒了一些积蓄,并因为长期在周氏米线工作,也对这家店铺有了不少感情。于是,她和一位同事一起决定买下这家店铺,自己当老板。结果,一开就是十年。在这漫长的十年里,难道她没想过放弃吗?
“从来没有!”周敏毫不犹豫的回答。她说:“虽然一开始当上老板时确实面临着很多挑战,但比起自己当服务员的生活,现在的生活简直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过去为了攒钱,我一连好几年都不能回国陪伴家人,因为机票实在是太贵了。但现在,我想回去就回去。”说着,她开心地笑了,嘴角也咧到了耳朵边。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周敏如今丝毫没有老板的架子。每天只要有时间,她都会来店铺里面帮忙,无论是大事小事,从煮米线到收拾碗碟,她都不会因为自己是老板的身份,而摆手不管。她认为:“正是因为我曾经作为服务员的经历,才更能体会到员工的辛苦,所以我会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让周氏越做越好。”说着,她转过身,将刚切好的藕片放入沸腾的汤中,片刻后一碗香喷喷的麻辣烫就做好了。
夜幕降临,繁华都市渐渐归于静寂。耐不住美食的诱惑,我也打包了一碗麻辣烫回家。周敏像往常一样,熟练地将煮好的食材倒入塑料盒中,香味瞬间扑鼻而来,让我不禁流口水。正当我准备告别这家砂锅米线店时,回头看向周敏,我发现她依然在忙碌着,细心地把食材一个个包装起来,放入冷藏柜里。
当她打开冷藏柜的瞬间,一阵阵冷气从中飘出,它仿佛抚平了新加坡燥热的夜晚,也安抚了周敏一天的疲累和心中的欲望,让她始终能够保持真我,做一个最不像老板的老板。
【侧记】
那天是晚上9点多,我迈着紧张的步伐走进那家小小的砂锅米线店铺,和以往不同,这次我是以一位小作者的身份去做采访的。周敏在得知我是来采访她时,她表现得有些错愕。于是,作为重庆人,我发挥了我的特长——用重庆话对她进行采访,感到亲切的她,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在这次采访里,虽然我们没有坐下来慢慢聊,周敏采访时手上也不断地在收拾和整理店铺。但正是这些举动,让我感受到了她对于工作的认真态度和专注程度。不仅如此,她尽管工作很忙,回答问题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这也让一开始紧张的我,逐渐地放松下来。采访结束后,我觉得周敏是一位很亲切的妇女。虽然她因为长期忙于工作,脸上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每当我们谈到开心的事情时,她都会和我一起开玩笑和哈哈大笑起来。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那个童真的自己,那些若隐若现的眼角皱纹也成为了她过去十年努力奋斗的证明。
周敏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也让我明白了:真正的成功除了努力,也要一直保持自己的初心。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像她一样,成功后还能保持最真实的自己。
(不是所有老板都是从小员工做起,但是小员工肯定也能当上老板,描写虽然不够伏贴,报道偏向一问一答的形式,框架也略为零散,但是穿插临场门庭的氛围,聚焦人物仿佛永动的状态,亦如现煮现卖的热腾腾佳肴,文字也就多有活色生香的滋味,结语画面应像是电影镜头,除了冷气消暑窝心之外,不妨再打一道光在脸上。)
楼下的巧云,并不是住在楼下,而是在楼下卖台湾炸鸡。巧云不是店老板,卖炸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想抱负,只是一份一周六天的工作,不过这份工作,巧云做得还算开心。
巧云是缅甸人,但是中文讲得很好,让人很容易误以为她来自中国。对于这一点语言天赋,她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经常和那些中国同事待在一起。
当被问起做这份工作的原因,巧云直言不讳地说,就是为了钱。巧云早年在家乡做服装生意,不过不太赚钱,于是就和很多同乡人一样,到新加坡去寻找更多机会。当年,找工作的中介没有给她很多选择,时过境迁,巧云也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许多细节,但这份工,一做就是八年。
近年新加坡物价上涨,每月的房租和饭钱也贵了很多。不过,巧云说,有时候晚上不饿就不太吃晚餐,饿的话就吃点面包;有时候去外面吃一顿,只要不去很贵的餐厅,花上十多块钱,其实也还过得去。
八年中,巧云曾在许多食阁工作,最后在南大最北边的食堂暂时落脚。巧云说,比起其他地方,南大要清净许多,除了周内的高峰期,客流都不会很大。人少的时候,巧云喜欢和顾客随便聊上几句,不咸不淡地问问对方是哪里人,或者讲讲最近的安排。或许就是因为这种额外的交流,巧云在很多住校生心里留下了鲜活的形象。
“上次有个男生来找我,说是之后要去别的国家读书,专门来和我道别。当时感觉很惊讶,”巧云笑着说,“很多同学会主动来加我(的联系方式)。”
偶尔,巧云也会观察来吃饭的学生。“有的学生看起来好像家里就很有钱,”巧云时不时会悄悄做出一些以貌取人的推测,“几个人穿得很好看,都不像是来学习。”也有很多人是自己一个人来吃饭,巧云总会想介绍他们互相认识。
独在异乡,巧云有时候还是会感觉有点孤独。周围很多人在谈恋爱,可是大部分人好像都不开心。巧云说,不想因为需要陪伴,就去牺牲自己的快乐,况且如果男友是外国人,还要牵涉到国籍问题,未来会很麻烦。
巧云的朋友各自奔忙,所以她时常一个人出门。不用考虑朋友的意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觉得也很自由。巧云喜欢大自然,周末总是闲不下来,骑车、徒步、去景点打卡,她说:“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不会顾虑太多。”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她一定会给自己买一个小蛋糕,有时间也会到周边国家去。“我喜欢在朋友圈里发自拍,”巧云说,“有人说你总发这些干嘛,我发就是为了自己开心,反正是自己的朋友圈,他们不喜欢可以不看。”
当被问到今后有什么安排,巧云说很多事情是看一步走一步。就好像公司派她去哪里,她就要去哪里工作。“计划赶不上变化,偶尔突然想去吃麦当劳,但下班迟了,那就只能改天再去。”巧云像是一片风里飘着的云,暂时游荡在新加坡,不过未来,她还是想回到缅甸结婚。
“最近我想去印尼玩,”巧云抬眼望着我身后的空气,“想去那边住两天。”学校假期将至,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段空闲,她还想回家看看。访谈结束,巧云走进深深的过道,回到在炸鸡柜台后面,又变回食堂秩序井然的一部分。
【侧记】
平时其实不太会特别留意学校食堂的店员,也从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之后又要到那里去。
第一次见到巧云,不是在什么特别的场合,只是那天恰好想吃甘梅地瓜,于是穿越栋几个宿舍楼,到学校最北边的食堂去。当时刚刚剪了短发,巧云看见了说她也想剪,但是怕自己的脸型不好看。巧云其实很可爱,不过她对自己的外貌好像不太自信。
虽然之前有讲过话,但是贸然去采访心里还是很惶恐。巧云似乎曾有被学生采访的经验,询问到一半,她问,是不是又有采访的作业,我吓了一跳。周末下午三、四点钟,是食堂人最少的时候。我买了奶茶,我们开始聊天。
巧云和我同一年来到新加坡,不过她去做工,而我去上学,很显然,我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我由于没有接触过类似经历的人,谈话中其实有点紧张,总怕讲错话,冒犯到别人,而巧云面对这类事情,反而看起来得心应手。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几天之后,她真的去了印尼,还照例在朋友圈里发了很多照片。
每当拍了一张照片,南大新生凯冰(社会学、19岁)便开始了她一个小时的修图之旅,将自己打造成“百分百美女“。美貌没有天花板,可自卑却有着无尽的深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容貌焦虑”已经渗进了我们的生活当中。也许不常提起,但是容貌焦虑这个问题深深的影响着许多人。问卷调查显示,超过80%的青少年表示自己有轻度或中度的容貌焦虑。 在大学里,普遍隐藏着一大部分人,深受容貌焦虑的摧残。
就如大多数沉沦于容貌焦虑的女生们,凯冰每日面临着自己内心的博弈。 相比较一个正常人的日常生活,她出门前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来打扮,化妆。 每晚更是严格遵守着自己的护肤流程和饮食禁忌,预防长痘或者身材走样发生。她在采访中感慨:“ 真的好累,当我走在路上,有人看我时,我会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来,会担心是不是我显得太胖了,或者妆花了,是不是刚冒出来的痘痘太过于恶心?每天不化妆我根本就不想出门,我担心别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因为那瞬间击垮了我所有的信心。“
在步入大学之前,凯冰从未有过容貌焦虑这个问题,每日她都沉浸在校园紧张同时愉快的氛围里,对自己的外貌并没有任何不满。
然而在步入大学后,各种活动让她逐渐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尝试学着穿衣打扮,运动减肥。她直白地指出,这个世界是一个看脸的地方,想要人们注意到你的实力前,你的外表要足够吸引他们的眼球让他们先看到你。
在她的意识中,大学萌生了她想变美的想法,但真正使她焦虑的原因,是社交媒体的普及化。 社交媒体让我们频繁看到颜值在线,又有着火辣身材的同龄人。在不同的滤镜,P图下,他们的容貌都是上乘的。而在这长期的对比下,凯冰发现自己越来越嫌弃自己的长相。相对于网上的“天使脸蛋“,她认为自己长得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社交媒体修饰过的照片反衬出了普通人的不完美,使人们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嫌弃。
当被问到凯冰为了“美“做过什么极端的事时,她坦言道:“ 以前为了减肥,我尝试将网上很火的几个减肥方法一起用,比如将苹果减肥法和高强度间歇性放一起。 那段期间我每天只吃两个苹果,晚上再运动一个小时,体重确实掉得很快。 但是后来我的身体受不住,开始大把大把的脱发,经常生病,才让我停下来。”
这些疯狂的举动,也引起了她许多朋友的注意和不解。凯冰身边的人没法理解,为什么有着美丽的外貌和健康的身材的她,每日依旧深陷在容貌焦虑中,更是采用很多偏激的手法,对美的追求已经接近病态。 凯冰经常会对着镜子莫名大哭,会为了保持身材一整天不吃饭,甚至萌生过借钱去整容的想法。这一系列举动也引起了凯冰父母的注意。对身边人的不解,,她无奈道:“如果我能选择,我也想无忧无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是,我做不到。有一段时间,我经常面对镜子时崩溃大哭,完全没法集中精力。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再美一点?是不是只有整容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目前,凯冰已经在家人的劝说下,开始了每两个星期一次的心理辅导和间歇性的戒网练习,开始逐渐学会重新接纳自己,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除此以外,她也积极通过实习和其他课外活动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并渐渐清除让她产生焦虑的物品,例如镜子,电子秤和社交媒体。她呼吁社会能够意识到容貌焦虑并非玩笑,往往一个人不经意间的评价,就能够击垮一个人的信心和心态。对其他患有容貌焦虑的青少年,凯冰也希望他们能够早日与自己和解,学会爱自己,“毕竟美并没有绝对的定义,美有千万种。”
【侧记】
白皙的皮肤,婀娜的身材,亮晶晶的大眼睛,这似乎是当今社会对女生所设的标准。可又是谁规定了美丽的标准?从唐代的丰满为美,到现在的“白幼瘦“,这些给我们带了的除了压力和自我怀疑,还有什么其他的价值吗?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追求美丽的权力,为了变美而努力本身是一件值得鼓励,向往的事。然而当追求美丽不再是为了自己,而只是为了迎合审美标准的苛刻要求时,我们的初衷也随着变质了。
为什么要要求每个人都长成玫瑰呢?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是雏菊,是百合,是向日葵。你甚至可以当一朵无名小花,只要你自己乐意。我们不需要迎合别人的标准,而是应该追求自己内心的强大和内在的修养。毕竟就连金钱,都有人嫌弃铜臭味,或者纸币太皱。既然无论你什么样子都会有人说三道四,那不如选择最舒服,最开心的方式,来享受人生。毕竟到头来,各花各有各花香,无论怎么选择,你都将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网络时代他者即地狱,到处皆是扭曲的菱镜,心病纵然还需心药医,不过社会整体必得振作反省,报道内容引申而出的课题,过去较是避而不谈的忌讳,但是于今时此刻而言,却要做出坦然严肃的面对,虽然文字仍有畅度不足之处,但是顺着人物的真情流露,采访揭开了幽微郁结的内心,不止是过来人式的经验分享,也是一种迫切的醍醐灌顶。)
人皮艺术——最生动的自我表达
弯着娇小的身子,董怡君手握一袋凝胶,在顾客的手臂绘出一副精致的图案,时不时地参照手机屏幕上的图案。她正做的是Jagua纹身,这种纹身使用的凝胶,是由格尼帕果实(又称Jagua)的提取物制成的,只染其皮肤表层,纹身会随着表层皮肤的剥落,逐渐淡化并消失。因此,Jagua纹身是一种暂时性纹身。
怡君(Tristy, 23岁)是南洋理工大学生物科学系的大四生。大学期间,她打过兼职工,也在研究室当过实习生,毕业后的梦想是要成为一名科学家。人们普遍认为,搞科学的都是些无聊的人,成天只会呆在研究室里做实验,一点生活乐趣都没有。然而,活泼开朗的怡君却完全与其相反。怡君从小就喜爱表达自己,极具想象力的她,常常通过绘画和写作来表达思想感情。她分享自己在小学时,根据《愤怒的小鸟》写了几篇小故事,将自己写成了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并画上配图。怡君也画过漫画、水彩画等等,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锻炼自己的画功,尽管多么忙碌,也会腾出时间来画画,可见她对画画的热爱和执着。
多年来,怡君尝试了各种艺术风格,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风格。她意识到纹身非常符合自己表达艺术的风格,因为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在使用凝胶时,下笔精准才能确保最终效果完美。此外,纹身是自我表达的一种形式,怡君认为这门手艺是有意义的,既能帮助别人表达自我,也能使她减轻压力,因此她乐在其中。每次为顾客纹身,她都会将完成的“作品”,拍摄发到社交平台上,积攒作品集。作品多了,关注的人也有所增加,怡君也因此结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去年12月,怡君收到了同行朋友的邀约,在一项活动中共租一个展位,提供暂时性纹身的服务。这是她首次作为零售商参与的活动,但比起紧张,她更是兴奋。这第一次的销售经历为她提供了一个契机,使她决定以纹身为副业。此后,她几乎每一周末都会参加此类活动,提供纹身服务。
说起她如何从绘画转向纹身,她提到高中时期有位朋友找她帮忙做纹身,当时的她不会纹身,但朋友说只要懂得画画就够了。她利用自己绘画的功底,帮了朋友这个忙。 这时,你也许会想:“看来纹身并不难,只要会画画就好了。”然而,要想投身于这行业,条件远不止于此。
“热忱很重要。”怡君说,要想在这行业中呆得久,一定要对纹身持有一股热忱,否则将很快地厌倦它,因为这是一门辛苦的艺术。她分享,有时顾客想要的图案非常复杂,面积大且有很多细节,纹上这类图案须要耗费很长时间,同时还需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注意力。
有一次,顾客提供的图案包含了一大片古埃及象形文,她需要一一照着图案纹上去,从开始到结束花费了约三小时。因此,一个纹身艺术家不仅要懂得绘画,还要有耐力,时刻保持高度的专注。怡君也发现,自己在人际沟通这方面有明显的进步。她说,自己帮顾客纹身时都会尽量陪他们闲聊,让他们在等待的期间不会感到无聊,认识之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回头客。
即将毕业的怡君,打算继续求学,考取博士学位。她在未来会以研究为主要事业,但目前仍打算继续做纹身,因为这是她的爱好。
【侧记】
这周,怡君在周末刚好有活动,我便约她当天在活动场地进行采访。那是个艺术工作室,位于武吉地铁站不远的哈芝巷 (Haji Lane)。抵达时,我看到她已经在为顾客纹身了,便站在一旁等待。刚刚一路走来,看到很多旅客到此打卡拍照,心里不禁地想:“这样的客流量,生意一定很好。”
采访时,她提到自己会在这里呆到晚上八点。我一听便疑惑,海报上不是写着活动下午四点就结束了吗?或许她想多做一点,也能多赚一点吧。
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和几袋凝胶,她从天亮坐到了天黑。Jagua纹身的成本低,虽说很快就可以收回成本,从中获得利润,但真做起来也费时费力,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我以为她坐在舒适的空调间里服务别人,但那天她顶着大太阳为别人纹身,令我由衷地佩服。
每到中午,NTU新月楼下的食阁里总是可以看到一家档口前排着长龙。队伍里多为中国面孔,墙壁上的招牌清晰的写着四个大字“成都印象”,随着前方时不时传来一声;“下一位! ”,后面的队伍也在缓缓地向前挪动着。
周末来临,食阁里别的档口生意总会萧条许多,有些档口甚至直接拉下了卷闸帘,反观“成都印象”,人气不减反增。王涛(54岁)摇头说到:“我这儿多半都是回头客,住在学校里的中国学生周末也回不了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吃上一口热腾腾的家乡饭。”当被问到营业时间时他则是乐呵呵的讲:“全年无休,随时来保准让你吃到NTU最正宗的川菜。”
王涛总是穿着NTU食阁的统一制服短袖,站在档口热情的招呼着来买饭的同学们。他刚和上一位客人道完谢便转身喊道:“下一位! 在这儿吃还是带走?”时间久了,同学们也亲切的称呼王涛一声“大爷”。当遇到要求少饭或者不要白饭的女生时,大爷总会说:“多吃点,给你挑瘦肉!”这家档口的主人,正是一直帮客人们盛饭的大爷。而大爷这个人比起墙上的店名,更像是个活招牌,让客人们还没吃到,便可以从那一口正宗的川渝话和热情好客的性格,得知这是一家地地道道的四川菜饭。
可就是现在这样门庭若市的档口,早年却经营的并不顺利。大爷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后来初中没上完便辍学去了成都的餐厅帮着打杂,他勤快好学,没过多久就跟着餐厅里的厨子学了一手地道的四川菜当了厨师。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经济快速发展,大爷也自立门户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川菜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几年后儿子拿了新加坡大学的奖学金到新加坡读书。
零几年,大爷的儿子在新加坡买了房子,同年把大爷也一并接了过来,从此一家人在新加坡扎了根。刚来新加坡的时候,大爷在牛车水应聘了厨师,很快,他找到了在NTU开档口的机会,重拾老本行,自己开店自己掌勺。
他坦言:“最开始在NTU的生意并不像之前在成都那般红火。”几经询问才得知,因为大多数的菜炒的口味过重。川渝人无辣不欢,川菜更是从卖相到味道,没有一道菜可以离开辣椒。而当新来的学生们经过“成都印象”,看到满是辣椒的菜,很少人会去大胆尝试,哪怕是正宗好吃的川菜。
随后,大爷找到原因,并开始广泛采纳学生们的建议,他在原有的四川菜上进行“本土化”,将提味的小米辣、野山辣换为香而不辣的牛角辣、七星辣。同时在川菜的基础上加入东北菜的元素,以及尝试新的中西结合菜,使菜品更具普适性,让不可以吃辣的顾客,也能体会到川菜的魅力。
时至今日,他和的他的“成都印象”,已经深深的留在了中国学生的心里。大爷用他对做菜的认真和坚持,带给了学生们一顿顿合口的饭菜。除夕的饺子,元宵的汤圆,到中秋的月饼…,大爷在异国他乡的中国传统节日中,默默的给予留学生们温暖。或许很多年前他的儿子在新加坡留学时,也曾被这样星星点点的小事温暖过……
【侧记】
大部分人对新加坡的小贩中心或者食阁的第一印象就是廉价的菜品,杂乱的环境。而“成都印象”在努力改变它带给大家的刻板印象。哪怕是快餐消费,大爷的服务也绝对算得上礼貌且贴心。哪怕是大锅饭,大爷也在努力把每一道菜做的精致。对于常客,他甚至记得你是打包吃还是堂食。他从没有抱怨过一句辛苦,从没有一次不是对客人笑脸相迎。可能在新加坡,单论厨艺,他远远不能和一些高级餐厅的川菜师傅比。但“成都印象”的温度,永远可以将留学生在异国他乡冰冷孤单的心和胃温暖。而“成都印象”更是NTU中国印象的一部分,或许他在某一种程度上,可以消除中国人和本地人对彼此的一些偏见,“成都印象”更是新加坡社会多元化的和对不同种族的包容体现。
(文化荟萃之下的饮食杂烩,全球化的肠胃早已不分五湖四海,兢兢业业的人物形象,实实在在的生意经营,虽然稍欠更为有趣的身份特征,不过采访内容多元共治,铺展亲切的温情和专业的手艺,在预期的辛辣滋味之中,佐以颇具甜意的抒情,即是照料孩子成材的父亲,也是关怀学子温饱的爷辈,间中再现了兼容并蓄的文化意涵。)
热带的清晨总是十分短暂,NTU的Canteen 14里,伴随着鸟鸣和吊扇的嗡嗡声,零星有几个睡眼惺忪的大学生在咖啡铺前等候。渐渐到正午时分,烈日当空,徐徐微风不再,大家都躲进室内寻觅午餐,餐厅也逐渐热闹起来。
在最靠近侧门的面铺里,刘启珘身着深红色围裙,头戴一顶别致的帽子,一手拿着煮面篓,一手操持长筷,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不算太常见的菜单里,有“夜郎香辣牛肉面”、“水煮牛百叶面”、“肥肠旺”,常有食客问道:是中国的味道吗?是贵州的味道吗?还是山东的味道?每当被问到这些问题,刘启珘总是神秘地一笑,“都不是,是爸爸的味道。”
刘启珘是在贵州长大的山东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食物是珍贵回忆中重要的一部分,移居到新加坡二十余年,他依然对那些味道念念不忘。非厨师出身的刘启珘喜好尝试不同的食物,为家人们烹饪美食也是一大乐事。这也和他后来形成的经营理念息息相关,“我做的食物,首先我吃,我的孩子吃,我的朋友们吃,才将真正好的东西给顾客。”
刘启珘认为,在文化多元的新加坡,饮食业内有一个相对公平的平台。刘启珘并不是固守的,他保持着自信,也同时尊重本地的文化。所以他到马来村、小印度寻找食材香料,经过不断的尝试,将不同香料结合,找到独特的“甲·秀”味道。
“甲· 秀”是面铺的名字,这其中包含着很深刻的意义。甲秀楼是贵州贵阳的一处名楼,“甲”字在汉字中是上等的的意思,刘启珘意在将好的、优等的东西展现出来。“秀”则有两层意思,其中一层包含着刘启珘对传播中华饮食文化的强烈愿望。他认为谦虚是中华文化中的一种美德,但不意味着要藏匿优异的东西,反而应该将它们分享出来,让大家都去体会、品味。
“秀”的另一层意思,便和刘启珘的二十多年的戏剧生涯有关。在这之前,刘启珘从艺术学院毕业,做过演员,做过编剧,后来也在学校里做过舞台剧老师。
在新加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作为舞台剧老师的他,带着非专业出身的学生,拿过大大小小不少的奖。“教学的过程中,面对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他们对戏剧了解甚少却充满热情,能让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形成非常坚固的一个团队,呈现一个他们原本完全不熟悉的故事,从中又可以观察到他们自己的影子,这是做老师的快乐。”
三年前,新冠疫情爆发,学校停课、戏院关闭,整个社会陷入恐慌与未知。另一边,看着笔下逐渐虚无缥缈、不接地气的剧本,瓶颈期的刘启珘有些茫然。机缘巧合下,他告别了鲜花与掌声,开始了事业的转型。
在戏剧表演中,刘启珘体会了不一样的角色的人生与情感。开始经营“甲·秀”后,他喜欢观察不同的客户,看他们的神色表情、谈吐习惯。对他来说,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职业,其实拥有相似之处。
每每提到过往的经历,刘启珘毫不犹豫地说:“艺术使我的生活充满了色彩。” 很难让人不留意的是,面铺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小不一的照片,有的是大明星的特写,有的是刘启珘与不同的人合照,这些人里,有从前的学生、合作过的演员、导演,也有甲·秀的食客。
在戏剧和餐饮业的经历中,刘启珘也有许多为人处事上的反思与感想。“真挚与热情”是刘启珘一直坚守的品质,他会将“甲·秀”味道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侧记】
我第一次碰到刘启珘是在去年寒假,他带着家人来考察NTU校园里的食阁,在校园中迷了路。他们正巧碰上了去巴士站的我,我给他们带了一段路。
刘启珘很健谈,他提到之前来NTU,都是来给学生的排练舞台剧节目的。不可否认,我那一刻再惊讶不过了。后来过了两个月,我再回到学校,听闻Canteen 14 开了一家不错的新面馆。朋友说要带我去试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他。他也有认出我来,每次都会多照顾我一些。
我留意到,他总是戴不一样的帽子,有时是贝雷帽,有时是平顶礼帽,有时是爵士帽。我心里想:不愧是做戏剧出身的人,在穿着上有巧思。后来在交流的过程中,他调侃说到:“有人觉得奇怪,煮面的人怎么会喜欢听古典音乐呢?但煮面的人怎么就不能喜欢听古典音乐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带有偏见的,我们不应该去定义任何的人应该有特定的喜好。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人生的舞台,应该由自己来定义。
(老生常谈常道人生如戏,从剧场老师摇身一变食堂厨师,仿佛进入命运编导的故事,脱下戏服改穿围裙,身份反差即是精彩的前提,可惜框架铺展稍微拿捏失准,迟至中段行文才轻描淡写的谈及,不妨当做报道切入的蹊径,如此人物登场即可吸睛,不过文字整体的节奏分明,尤其讲述对待饮食的专情,自有一番独特赏味的坚持。)
“这说出来有点可笑,其实我和变脸的缘分是从海底捞开始的。”说出这句话时,王珂不免尴尬地笑了起来。
31岁的王珂直言,自己非常感谢11年前所做的那个大胆的决定——不顾家人反对,辍学到海底捞打工。他坦言自己非常讨厌读书,“我可能天生跟读书八字不合,20岁了,连高中都没念完”。
经过朋友介绍,他只身来到西安大唐不夜城的海底捞,也就是在那里,他见识到了川剧变脸的魅力。
“我当时真的看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这么精彩的表演!”谈起自己首次观看变脸的经历,他瞬间激动起来。但在被问到自己的变脸技术是否是那位老师傅教授的时,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他怕我抢他饭碗。”
“我非常感谢鼓励我去学变脸的爸爸。”王珂的爸爸在和王珂的通话中了解了变脸。从未看过变脸的他,在得知变脸是中国传统文化后,非常支持王珂学习变脸。他认为只要学会了这门技术,以后到哪里肯定不愁没饭吃。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王珂向店经理说明缘由,请了一个月的假,带着借来的一万五,从西安去往川剧变脸的其中一个流行地——四川。
王珂表示,学徒生涯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在那里学会了变脸的基础功,还学会了吐火、钻火圈等绝技。另外,他也学到了很多关于川剧变脸的历史背景,得知最初的“变脸”是从前古人在面对凶猛的野兽时,为了吓唬那些野兽所以在自己的脸部用不同的方式勾画出不同的形态。之后“变脸”被慢慢地搬上舞台,成为了一门独特的艺术文化。
回忆起第一次变脸,王珂坦言自己很害怕会失败,所以换脸谱时,他一直用扇子来遮住脸,导致整个过程有点惨不忍睹。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下班就回到员工宿舍去练习变脸,尽管疲惫,但是他却觉得自己过得非常充实。“变脸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说他非常享受变脸的整个过程,每换一张脸谱,他都会改变动作并更换道具,尽力将不同角色的特点展现出来。
王珂的努力,店经理都看在眼里,她也非常愿意给王珂机会。有天,上班时,店经理找到了他,让他在客人面前变脸,如若演出顺利就可晋升为正式变脸师,工资每月还能涨一千元!他听后信心满满,并决定在变脸过程中加入吐火环节,给观众带来惊险刺激的感觉。最后表演很顺利,他也迎来了另一重新身份——海底捞变脸师。
“我哥听说我成为了变脸师,所以带着我爸妈和表哥专门进城来看我。”王珂说他哥和表哥在看完他的那场表演后,对变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也很看好变脸师的前景,所以都相继去四川学习变脸了。
2014年,新加坡海底捞招聘变脸师,王珂抓住这个机会,去面试了。说起动机,他非常坦诚:就是奔着新加坡丰厚的工资去的。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店经理告诉他新加坡目前只有一个变脸师,且多数新加坡人都没有看过变脸。王珂认为他既有能力也有义务去海外宣传中华传统文化,让更多人了解川剧变脸。
在王珂的努力下,他成功当上新加坡IMM店的变脸师。自2014年8月底起,每到晚上8点钟,王珂都会带着拉杆音响准时出现在店里最宽敞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客人要求王珂再变一场,变脸异常火爆的需求让王珂演出的频率从一天一场增加到了一天两场。
“我没有想到,原来变脸在新加坡这么受欢迎!”客人非常喜欢变脸,有些客人看了表演后还向他发出邀请,请他在闲暇之余进行义演。面对这些邀请,王珂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无偿到老人院、国际学校,给老人和学生带来欢乐,让他们也能观赏到中国国粹之精彩。
谈及未来,王珂突然一脸羡慕地说:“我的哥哥和表哥现在合伙在西安开了一家教变脸的机构。”他表示若自己能成功申请到新加坡永久居民,将会在这里开一家变脸机构,让更多人了解到这门艺术,让更多人来学习,让中国传统文化在海外发光发热。
随着时间来到晚上8点钟,王珂已经换好他的变脸服装,站在了那个属于他的“舞台”。“变变变变变变变看看看,好潇洒,好烂漫”,随着音乐的响起,王珂娴熟地变换着一张张“面孔”。他那精彩的演出使观众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曲毕,掌声久久不能停歇……虽然这场表演已经结束,但是王珂的故事仍在往下继续,不断的变,和不变。
【侧记】
在得知有这份专访作业时,我的脑海里第一个闪现出的人就是王珂。他是我在海底捞兼职时认识的一位热心大哥哥。他的变脸深深打动了我,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他告诉我,他第一次看到变脸时,也是这种反应。这大概就是传统文化的魅力所在吧!
王珂的故事让我更加清楚明白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不善于读书,那么不妨勇敢地去尝试其他的行业。王珂在他人的支持帮助下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方向。他不畏风险、不辞辛苦,好在最终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变脸成就了他,并且变成了他和家人的 “铁饭碗”。没有学历的他们原本只能在某个工厂或者餐厅,忙忙碌碌,赚微薄的血汗钱,但是他们当初那个勇敢的决定让他们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他们借着自己“微薄”力量在中国西安和新加坡两地,宣扬中国传统变脸文化,让更多人了解变脸这门艺术。
缅甸是一个亚洲的小国,位于印度和泰国之间。在这里,生活水平低下,许多人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外出打工,寻找更好的机会和更好的生活,也就是新加坡人常常说的“外劳”。
妮妮来自缅甸的一个小城市,现在30岁,像很多人一样,她出生在一个相对贫穷的家庭,家里兄弟姐妹一共五个。不同的是,虽然家境清寒,但她从小就被父母宠爱,过着像个小公主一样的生活。她没有为生计而担忧,没有为未来而烦恼,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学习,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
虽然出生在缅甸的一个小地区,但妮妮的家庭条件比当地人好很多,父亲每天早上都会坐船进城进货,然后拿回自己的小村庄卖,家里每日收入差不多换算新币$100,对比如此贫穷的小乡村,妮妮的家庭条件算得上中上游。可以满足自己用一些小资一点的护肤品,也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裙子,妮妮也从事着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过着自己悠哉惬意的小生活。
直到疫情的到来,公司裁员,妮妮不幸丢掉了自己的工作。就在那段低谷的日子,妮妮不想甘于现状,她想出去闯闯,见见世界,而她也第一次想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巧合的是,她很快就在网上看到新加坡女佣中介发的广告,在看到收入是自己现在的两倍,而且包吃包住时,妮妮心动了,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着大家唾弃嘲笑的梦想:去美国。妮妮坚定的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离开了家乡,独自来到了新加坡闯荡,只为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去美国的梦想。
背井离乡,从家里大家都宠着的公主变成雇主家的女佣,这份落差感让妮妮心里很失落,也常常会想家,会思念父母,但是她知道自己很想要去美国走一次,看看世界。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目标,不仅语言不通,文化不同,还需要大笔金钱花销。但她从未被现实打倒,一直在努力等一个能实现梦想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妮妮很好的把握住了它。
在新加坡,妮妮的工作是照顾一位家庭的小孩,她非常的用心和细心,时刻保持着对孩子的关爱和呵护。妮妮也成为了家庭成员的一员,她的雇主们非常喜欢她,给予她充分的尊重和照顾。但是,妮妮并没有因此就满足了自己的现状。她始终知道自己奋斗的目标,没有被大城市的奢华被迷惑,还是坚定的朝着梦想努力。
在新加坡,妮妮第一次知道了洗热水澡是什么滋味,第一次会用洗衣机,微波炉,第一次搭电梯,与之前贫穷的生活相比,妮妮热爱现在的日子,虽然工作辛苦,但见识过大城市的妮妮,对比以前的生活,还是决定坚持下去,再去美国看看。
妮妮每天睡前都会拿出一小时的时间来学习英语,她有着自己的一个小本子,记录着所有新学的单词。在休息时,也会看一些美国的电影和电视剧,以了解美国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她还在节省每一分钱,以便在未来能够买到去美国的机票。而女佣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工作时间长,但至少包吃包住,很适合攒钱。
她始终坚信,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才能够实现梦想。她也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鼓励更多的人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无论困难有多大,只要坚持不懈,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希望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村里第一个闯荡出一番天地的人,去呼吸一下美国的空气。
“我相信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够实现梦想。我会一直努力工作,学习,直到我实现自己的梦想。”妮妮说道。
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去美国是一件小事,但对于小乡村出来的妮妮,去美国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是一件说出来大家都会嘲笑她不现实的梦想,但她没有被贫穷打败,也没有被大城市的奢华迷惑,妮妮会定期给家里寄钱,在帮助家人的情况下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梦想走去。
所以即使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佣,也可能有着属于她的大大的梦想。她的勇气和坚持,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的。
【侧记】
妮妮很多常见的女佣不同,妮妮很漂亮,用的护肤品是小资女孩才用的,休假出门玩都会穿很好看的小裙子。我一直以来对女佣的偏见有点被打破,我以为出来做女佣都是家里很贫穷,需要打工补贴家用,才做如此辛苦的一份工作,但妮妮很享受生活,不拘谨,也非常细心。而且妮妮的漂亮,更可以让她寻得一个好家庭,后半辈子不苦不累,但她却坚定的选择了外出闯荡这条路,所以,我采访了她,知道了她的经历。
从她的经历中,我学到了很多,被公司裁员后的不气馁,敢于从自己的舒适圈出来闯世界,为了自己的梦想不惜一切的心态很打动我,新的工作环境对妮妮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她需要适应新的文化和语言,同时还需要适应繁重的工作任务。然而,妮妮并没有轻易放弃,她始终保持着一颗勇敢坚定的心,坚信只要她付出足够的努力,就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妮妮的故事告诉我,即使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佣,也可能有着大大的梦想。她的勇气和坚持,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的。无论我们的出身和境遇如何,只要我们有着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梦想可以扎根在任何土壤,因为天空才是最终的带领,内容框架的行文展现,较像身世背景浓缩而成的情节故事,虽然文字简洁流畅,行为的渴望和内心的坦露,皆有动人的叙述,不过缺少了采访人物的即视语境,多少产生了一种旁观他者的距离,而且以普世皆同的梦想程式,作为行文的动向脉络,切入角度稍嫌过于简单。)
磨刀是一门老手艺,现年76岁的李慧珍奶奶从事磨刀已有50多个年头,有人评价她为“狮城唯一女刀匠”,但谈起这样的名头,李奶奶似乎并不多在意。她只是自豪“我们家族与磨刀有缘,当初父亲做这行,就注定要靠这手艺吃饭。”当时年仅23岁的李奶奶看着父亲操劳辛苦,心疼之下便接替父亲学起了磨刀。对于这店名,也是取自父亲的想法。
顾客来磨刀,都会问:“你这里磨刀,利不利啊?”她的父亲总会回道:“利!包利!”
包你满意,包你锋利!这样一句承诺,成了数十年的坚守,也成了不朽的招牌。
说起磨刀的辛苦,她却更显得豁达谦虚:“每个行业都辛苦,并不是只有我们磨刀辛苦。”但背后的付出,只有她明白这门手艺的困难。
“磨刀,要出力,又要用脑袋,要想怎么样做,不是很简单,也不容易做。”打磨一把刀,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流程。送刀来的顾客,都是些老主顾,拿着斑驳老旧的菜刀送来,或是附近理发店的一把好手,需要剪子重回锋利,据说只信得过她的手艺,磨出来的剪子又快又好,用着顺手。
再看店内,三种各异的磨刀石和无数小巧的工具,唯有李奶奶熟知它们的作用。
粗石是宽大仰卧的长砂岩,用来磨匀。常见李奶奶弯腰前弓,手指紧按着刀面前后推动,传出有节奏的沉闷“沙沙”声。粗石上遍布无数白色刮痕,犹如李奶奶手掌指节上深深的皱纹。
中石是粗糙的花岗岩打磨机,用来磨滑。高速转动的粗糙石轮,需要调整角度将刀面一次次贴上,每次接触就是一阵纷乱的火星。李奶奶低着头,动作熟练,技艺精湛,谨慎把控着角度和力道,但在这手艺背后,是无数次手心手背被糙石蹭出的伤痕。老旧的菜刀在打磨下,呈现出月亮般纯粹耀眼的银,锃亮纯粹,仿佛一块银镜。
细石则是光滑沉重的石英打磨机,用来磨利。细石的转动极为快速,只是稍稍接触,便火星铁屑飞溅,但李奶奶一直面不改色,眼镜背后的视线始终专注如一。谁能想到,一门老手艺,能够勃发出如烟花棒般灿烂绚丽的蓬蓬火星。高速摩擦下的滚烫炙手,需要时时浸泡缓解,铁的韧性与温度,只有李奶奶这样的手艺人才懂把控。
一把蚀了木柄,钝了刀锋的菜刀,只用半小时,便能回到曾经锋利锃亮的模样。在水中一冲一泡,洗去铁屑,再提起时,那抹纯粹闪耀的银色,仿佛都沾染在了李奶奶的发梢上。
匠人的手,又是怎样的一双手?李奶奶将手伸向镜头面前:一双经历岁月打磨的手,磨石削去了刀锈的同时,也将一切褶皱褪去,光洁纤滑,却遍布细小的擦痕。“看着亮,但我的指纹可都没了!年轻人的指纹解锁,我可就用不了了!”李奶奶笑着开玩笑道,锋利的磨刀石,连着指纹的痕迹一并抹去,留下光滑圆润的指头。
一把刀,可以用多久?只要李奶奶还在,她的回答就是,很久很久。一把菜刀,一对剪子,是老一辈的节俭与珍惜,记叙着一个家,一个铺的故事。但故事都有结局,李奶奶看着蒙了一层厚厚铁屑的店铺,不敢开风扇,生怕铁屑飞舞迷了眼,就在闷热的暑气里忙碌着。
“年轻人不用来学,磨刀费力又不挣钱,我做就可以了。”
也许老的刀匠终究要被时代所淘汰,但李奶奶从未因此耿耿于怀,颇觉遗憾,就像再好的刀,都会有打磨到尽头的时候。会有新的好刀接替,去开辟出新的故事,而旧的事,就如铁屑般撒在时代的风尘里好了。
【侧记】
包利磨刀的店铺里,所有物品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铁屑,像是落了一场银色的雪,即便每天打理,第二天忙完还是如此。李慧贞奶奶就在这样一间小店铺中十年如一日地忙碌,招呼老主顾,再辛勤地磨刀、归还。
磨刀石略显刺耳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店铺,我看着那簇喷溅的火星,与在告诉石轮边不断操作的手,禁不住揪紧了心。唯有匠人,才勇于赤手握住那滚烫的刀刃,细细打磨,那专注投入的神态让我不敢出声,只是站在一旁默默观看。
那份对工作的热忱与坚守,身为匠人的精神与传承,是否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或是我本身也缺少那样的投入与快乐。直至目睹,我才明白传承的含义,一门技艺、学问、能够担起责任去学习、继承,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而努力运用着自己的技术帮助需要自己的顾客,并豁达地接受来自时代的淘汰,这样的匠人精神更为可贵动人。
(剪刀石头磨出了他人生活的顺遂顺利,不知不觉自己的岁月也就流离流逝,如同消失行业的开题,配搭了古老匠艺的开光,不止选材报道颇有心思,框架内容也都无可挑剔,意象凝聚的文字,穿梭于人物的过去与现在,读来感觉像是见证了历史的一隅,经过由钝至利一番舒服的抛磨,除了亲睹到了人物的坚韧的精魄,甚至还瞻望到了一点门道。)
二零一九年,正是疫情爆发前的最后一年。都说暴风雨前才最为宁静,但这坎坷的一年中不断发生天灾人祸,仿佛都在提醒着人们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巴黎圣母院失火,四川凉山山火,沈阳公交车爆炸……然而,在辽宁省大连市经营服装店的马秀琴,也没有逃过这次浩劫。
年近尾声,大家都陆续开始置办年货,其中自然也少不挑选了新衣服。那个月的生意格外的好,甚至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马姨见生意如此火爆,便贷款向厂家额外订购了大量的服装,并暂存在地下仓库中。
“老马,仓库着大火了!消防员根本都进不去,货都烧没了”。马姨回忆起十二月二十五日的那通电话,不禁浑身一颤。正是那次大火,令刚刚囤了大量货物的马姨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身高不过一米六,年近半百,又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马姨,在那一瞬间被无助与迷茫填满。她也曾尝试与商场沟通,但无奈商场也没有购置相关保险,马姨也只能默默接受这一切。
二零二零年,突如其来的疫情更是打的马姨措手不及。通常人们遭受到重大的打击时,大脑都会本能的抑制人们思考,从而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蹶不振。但马姨坚信“天无绝人之路”。终于,马姨在朋友的介绍之下来到了新加坡打工。她和其他中国赴新劳工一样,语言不通成为了她们最大的障碍。
起初马姨经过中介安排到了一家餐厅做服务员。可惜迫于语言障碍,她与客人之间无法正常沟通,无奈之下只好转到后厨从事洗碗工作,并且薪水也变为之前的一半。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弃。“哈喽,瓦特坎唉嘿破油(Hello, how can I help you)?”尽管白天的工作已经令马姨疲惫不堪,但她依旧坚持每天自学英语。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马姨的付出慢慢有了成效。一天,餐厅服务员突然请假,没有人照顾顾客时,马姨请求店主让她试试。正是这个机缘巧合,马姨从后厨转回到了前台工作,薪资也翻了一倍。
“每个月一发工资,我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算算还要多久才能还清贷款”。马姨说,尽管每天都在努力的工作,但赚到的钱依旧在庞大的贷款面前不值一提。欠钱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马姨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因为她一直坚信只要不断努力,就一定能够还清债务。但一直拿这低廉的薪资又不是长久之计。
马姨四处打听合适的兼职工作,最终经朋友介绍来到了南洋理工大学做晚间工。由于十六号宿舍楼下餐厅里的米粉店,通常要开到11点才会关门,因此马姨常常要等到将近午夜才能下班回寝。尽管如此,为了能尽快还上债务,马姨毫不犹豫的揽下了这个工作。“我当时就觉得只要有钱赚,苦点累点我也认了!”。
“宝贝,你要来点什么呀。”这句话令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第一次遇见马姨时的兴奋。独自来到国外读书的留学生们,最大的快乐也莫过于见到老乡的亲切。一声声宝贝拉近了马姨和中国留学生们之间的关系。也正是如此,认识她的中国留学生们都亲切的叫她宝贝阿姨。
“宝贝,我们高处再见!”上周末,马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依旧令我印象深刻。那一刻,她终于逃离了她的那一片火海。此时此刻,马姨如同重生一般,已经再次踏上了那片曾经烧走她一切的土地。
【侧记】
我一直认为社会底层劳动者们大都思想麻木,只会装腔作势的说一些“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会像我一样”,“你们有大好时光要牢牢抓住”,“父母送你们留学不是让你们享受的”等诸如此类假大空,甚至带着些许抱怨的话。但马姨却与她们截然不同,从她的身上我才终于了解到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人就活这一辈子,有机会就要牢牢抓住,失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害怕失败”。马姨的话虽糙但却充满哲理,我常常需要细细揣摩才能明白其中的奥义。人生起起落落皆为常有之事,处于人生低谷时不必抱怨,而是积极面对人生。只要坚持不懈,终有一天会走出阴霾。
(血肉形体终将焚烧殆尽,化为精神图腾才能象征无限,人物故事宛若小说情节,先有遭逢意外的挫败,后有离乡背井的克难,还有身兼多职的勤奋,一路走来的线索枝节繁多,但是报道以细密的文字进行穿织,虽然采访框架较像日常交集,不过言谈的倾吐和领会,却有深刻具象的描写,生活无处不是火焰,重生不是超能力,而是活着的本领。)
月初的第一个周日早上,32岁的小周(化名)没有如同平时一样早起,睡了个懒觉,洗漱之后乘搭地铁前往牛车水。在牛车水的食阁,难得奢侈,吃了一碗七块钱的牛肉刀削面,品尝一下“家乡的味道”。
用过早餐后,小周走到附近的提款机,取出2000新元,前往珍珠坊二楼的汉生汇款。轻车熟路地填写了中国浙江衢州老家的地址,以及自己嫂嫂的银行户口信息。每个月初的星期日小周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把赚到的新元,通过汇款公司,转换成人民币,寄回自己的老家。小周的母亲年纪太大,所以他都是直接汇款到嫂嫂那里。每个月1500新元,而这个月则是因为小周妈妈的生日快到了,所以多寄了500新元。
他语气轻快地说:“老妈年纪大了,多寄回去一点,我自己也用不上什么钱。不能一次寄太多,不然她会担心我。”
小周是家中次子,父亲走得早,除了母亲,还有一位大六岁的哥哥大周(化名)。2014年,小周家听说一位同乡在新加坡打工,赚了很多钱,小周妈妈本想让小周来新加坡打工赚钱,但是大周认为自己是哥哥,要照顾弟弟,所以打算自己先去新加坡为弟弟探探路。
每当小周回忆当年,大周在老家客厅中做出的决定,依旧恍如昨日。他说:“当时我、老妈和大嫂都不同意。他和大嫂刚刚结婚,小侄子才两三岁。但是大哥认为我那时太小了,才24岁,就这样孤身一人走出国门,他不放心。家里的钱又不够付我们两个人的中介费。所以他先来,等过两年小侄子上学他再回家。”
大周的决定是正确的,孤身一人到异国他乡闯荡非常不易。大周刚来新加坡,工作已经敲定了,但是中介突然变卦,要多收钱。不懂法律的大周,只好忍气吞声,多交了一部分钱息事宁人。
据小周说,大周并非是被骗的个例,多年来,很多从中国来的移工,都有被骗的经历,中介公司就是钻了他们不熟悉新加坡法律的空子,到最后只能“乖乖”交钱。
2017年春天,小周怀揣着赚大钱的梦想,离开了他生活26年的故乡。小周说:“哥哥做建筑工人,风吹日晒黑了不少,那些年没少往家里寄钱,听说新加坡待遇不错,可以赚到很多钱。”可是现实往往相反,小周因为身材比较瘦小,没办法当建筑工人。但因为会开车,所以中介把他介绍到一个食品工厂,当送货司机。
他有些无奈地说:“真的觉得落差很大,早上四点多就要起床,工资只有650新元一个月,觉得还不如留在中国。”但是大周劝他留下来,虽然四点就要上班,但是下午两点就放工了,有一辆车,不用像他一样日晒雨淋。
小周刚入职的时候很不适应,尤其早上四点上班。有一次,睡眼惺忪的他,居然直接撞断了公司大门的路障栏杆,钱没赚到,先赔钱给公司。
祸不单行不止这一桩,更大的悲剧来临。大周在2017年年底,与友人吃饭后,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肇事司机逃逸未遂。
小周神情激动地说:“真的太突然了!真的!你能想象一个大活人,早上还跟你说晚上见,结果晚上就再也见不到了吗?”尽管已经时隔多年,小周的眼神中依然泛着点点泪光。
虽然并非工伤,但是公司老板念大周兢兢业业,出钱帮助小周办理丧事,并将大周的遗体火化,骨灰由小周带回中国老家,并且给了小周一笔丧葬费。
小周说:“当时我脑子是懵的,一片空白。幸好有大哥的老板、几位同乡和邻居帮我料理后事。我一直不敢将大哥走了的事情告诉家里,生怕老妈接受不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特别对不起大嫂和侄子,他明年就六岁了,大哥说好要带他去上学呢!”小周一度哽咽,拧了几次鼻子,不愿再回忆。
现如今,距离大周离开已经过去快六年了,因为疫情原因,小周也有四年没回中国。小周无奈一笑说:“其实不回去挺好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妈,怎么面对大嫂和侄子。”
小周如今做事越发沉稳,老板给他加了薪,还给他配了一辆新的运货车。母亲和大嫂这些年也都慢慢看开,小侄子已经小学五年级了,学习成绩也不错,一切又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小周最后说:“他原来总说自己是老大,要扛着这个家。现在他走了,我是最大的,这个家应该由我来扛起了。”
【侧记】
丈夫在外工作赚钱,妻子在家教育孩子抚养母亲,虽然传统封建,但这对他们来说便是莫大的幸福。当兄弟二人远渡重洋赚钱养家,周家已经走上了一个新的开始,可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却遭受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家庭的支柱倾塌,虽然弟弟可以担负起家庭重担,但终究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
善有善报更多存在于幻想世界,功成名就不过是成功者的自传,幸福美满的团圆只是童话故事的结局,人生更多的则是命运的嘲弄。当祥子靠着双手拉车,幻想着幸福未来,可最终倒在了人生的三起三落。乐善好施的阿让,最终也没能逃过他偷面包的罪行。当四凤期待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爱情,等来的不过是一道雷雨中的霹雳。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好似人生的主旋律不过就是起起落落,无法平静安宁。
(人生不外乎加法和减法,最后砥砺而出的等号,有时是虚无的消解,有时却是信念的确立,移工的涕泪和手足的残缺,故事的起伏和人物的多舛,报道文字同样算是扛了起来,讲述崎岖颠簸的命途,或者卖弄激励人心的命题,已是采访写作的陈腔,内容描述于是更进一步,揭示了处境的脆弱和荒凉,最后柳暗花明却有未知,颇能引起读者的祝福。)
到南洋普宁会馆时,马双禄老师早已坐在桌前,他拿着沾满红色墨水的毛笔,正改着学生们上周的作业。与普通书法教学不同的是,马老师并没有一笔一画的教着指定的字帖,而是让同学们写着自己喜欢的字体风格。从孙过庭的草书,赵孟頫、王羲之的行书到欧阳询的楷书,只要一支毛笔和一帖相对应的字帖,马老师便能对症下药,指出同学们的不足。他仿佛是书坛里的活字典,对每一种字体风格都能信手拈来,并能娓娓道来,每个字体其中的典故。
马老师从小便在父母的耳濡目染和严格要求下,对书法情有独钟。他在经过了美术院校系统性的学习下,有了一番对文字艺术独特的见解。他的书法作品,在中国书协等单位举办的全国性赛事中赢得40多次大奖,也在新加坡全国书法比赛中先后荣获第一名和第二名。在新加坡书法比赛中大显身手的他,更是赢得了许多书法爱好者的关注与喜爱,从此他便不遗余力,全身心地投入到新加坡书法文化的长河中。
马老师前前后后被邀请参加了数百场由公众联络所、书法家协会以及宗乡会馆所举办的书法推广活动和讲座。不仅如此在中华传统节日的庆典上也能见到他的身影,比如挥春活动上他会与民众一起写书法,相互交流,推广书法文化与艺术。他也会被学校邀请去教书法,让学生们更加了解书法与中华传统文化。马老师还表示,每到春节时像他这样的“书法人”,都会齐聚一堂,为不同的机构和学校送出几千份他们亲手写的对联,鼓励公众和学生们参与到贴春联这样的活动中,从而浓厚了书法文化的氛围。虽然马老师也有教学性质的课程,但更多的是文化传承方面的义工活动。许多活动都免费对外开放,任何对传统文化和书法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加。
而当他被问到为何愿意坚持文化传承工作时,马老师感叹道,新加坡老一辈的华人对他的影响颇深。他们在推广中华传统文化方面,做了很多的工作,每次都身体力行,出钱又出力地通过各种场合和人脉,去积极支持和鼓励这些活动。与老一辈接触的过程中,他们的热情潜移默化地感染着他,使他更加坚定地推广和传承中华文化,也对此有了更深的信念和理念。他更加的认识到,“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不单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使命,不是说要不要做而是说必须要做,而且还要做好,做出质量,做出水准。”
在马老师心中,书法教学已经不单纯是知识的传播,而是带一种使命性质的工作,为新加坡的艺术传扬出一份力。
新加坡一直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因此在多元族群的文化汇流中,中华艺术不该被遗弃,它值得努力传承给后代,将它发扬光大。马老师作为新加坡的第一线“书法人”,他认为新加坡目前的书法文化的推广和传承,已经形成了比较好的氛围。这一方面,可谓是前途光明,大有可为。虽然有人不太看好。但他觉得只要他们“书法人”和相关机构不断的去推进,去传扬,这个文化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受益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
采访结束后,马老师在我心中已不仅仅是一名书法家,更是一位兢兢业业,投入满腔热忱的文化传播人。“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蒲松龄自勉联)。我坚信新加坡的传统文化一定会源远流长,代代相传。
【侧记】
在采访马双禄老师之前,我特意去参加了一次他的书法课,感受一下上课的氛围。在这一班,马老师的学生年龄层都偏大,甚至有位84岁的老奶奶也每个星期按时报到。而令我动容的是,“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在他们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他们的步伐颤颤巍巍的,但对书法文化的喜爱却坚定不移。而马老师也毫无架子,与学生们谈笑风生。采访马老师之前以为他会是个严肃的书法家,毕竟得高望重的。但他却非常的平易近人,在采访过程中,也侃侃而谈,分享他的故事。听着马老师对书法的喜爱,我突然觉得他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毕竟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能将爱好和工作合并为一,而他便从中找到了他的平衡。对于我这个没什么爱好的人而言,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心生羡慕。而我也还在努力寻找自己所热爱的路上。
(艺术家每一道潇洒自若的挥毫,往往都是鞠躬尽瘁的一笔,以任重道远的宏观角度,除了动态的捕捉人物专精的神韵,也静态的表扬了书法宏道的远景,面对师者语气固然偏正,框架组织稍嫌稠密,口吻当可更为轻松活络,讲述多些人物成长和投艺的趣闻趣事,当做一种留白式的节奏,文化播种虽然重要,但是艺术容有另一番出世的境界。)
夜幕初垂,南洋山上传来一阵阵鼓声,28岁的郭家圣站在鼓阵前,耐心地指导队员新的鼓谱。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笑声,而鼓声响起时却又透着严肃。家圣细心地将鼓谱拆分教学,演示一遍,队员们也在一声提示拍子后,跟着敲起鼓棒。练习了好几遍,终于响起整齐划一的鼓声,回馈他们的是来自教练满意的称赞。
家圣的本职是软件开发程序员,自2018年前教练卸任便兼职担任南大廿四节令鼓队教练。今年已经是他当教练的第四年,也是他接触廿四节令鼓的第十六个年头。
“什么原因?因为热爱啊。”问及他坚持这么久的原因,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自2008年以来,家圣一直将打鼓视为生活中不可分开的一部分。刚步入初中时,家圣因为想要更强壮的体格,就想加入训练强度最高的课外活动团体。在听说校内的廿四节令鼓队每次训练都要跑操场、搬鼓、训练体力后,家圣毅然决然地选择加入这个影响他至今的团体。
“当然也是因为在新生招募会上,他们的表演是最酷的啦。”家圣笑着说。中学的时候讲求团体意识,加上不能轻易退队, 训练和管理会比较严格。中学队里都是男生,交流比较直来直往,而且正逢青春期,难免会有争执。家圣有时候会因为做事欠缺考虑而被队长骂,而当时性格火爆的他总会跟其他队员起口角。
“以前总会想自己觉得对就是对,没有顾虑到别人的处境感受。”家圣表示后来在中学鼓队担任队长时,管理手段比较铁腕,对于体能训练的要求非常严苛,在节奏的把控上也希望能达到完美。但是在中学的管理方式,似乎在大学里完全没有作用。
比起中学严格的训练,大学鼓队的要求没这么严苛,更多的是偏向体验和社交,对于鼓艺的追求反而没那么高。
“上了大学才发现,原来事情的对错没那么重要,适不适合才是最重要的。”家圣是笑着说的。人人都说大学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人们早已在大学里感受到了社会的风气。在大学鼓队的四年里,家圣从一个要求极高的完美主义者,转变成一个处事圆滑的领导者。性格火爆的家圣,也被环境磨去了棱角。
2018年,前教练因回乡结婚,而无法继续执教。同年毕业的家圣也在前教练的邀请及鼓励下,接过了南大廿四节令鼓教练一职。原本以为毕业后就很少机会拿起鼓棒的家圣,也在追逐鼓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也肩负了指导后辈的责任。
升格为教练的家圣也延续着快乐学习的教学方式,让队员在闲暇之余除了可以拓展自己的社交圈,也可以学的一门技艺。“他们的鼓技可能不是很强,但是至少知道节令鼓的基本打法,还有上台表演的机会。”对于不想上台表演的队员,他表示尊重这些队员的想法,毕竟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队员们总在一起嘻嘻闹闹,队里的气氛非常融洽,而看到这一幕的家圣也扬起了嘴角。
在环境的影响下,一个原本对于打鼓有莫名执着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提倡快乐学习的教练。 家圣认为,人的一生终究是追求快乐人生,而方法并没有这么重要。人生就像打鼓,没有所谓固定的谱,改编后的谱,同样精彩出色。不必一昧地追求自己认为的最正确的方法,也许尝试了其他方法会有意外的收获。
“你觉得你的兴趣会坚持多久呢?”家圣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就释怀地说道:“不知道啊,我的前教练是因为回乡了,没办法继续执教,你可以说他对打鼓没兴趣了吗?”确实,有些兴趣很难可以持续一辈子,可能会因为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而被迫放弃,但是曾经的美好依旧会永存在心中。而对于家圣而言,打鼓这件事在他心中,也属于他人生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了。
访谈结束后,家圣背起了背包,搭上了回到现实社会的巴士,而夜空也在一声喧嚣后恢复了宁静。
【侧记】
在知道家圣坚持了打鼓十六年后,对于我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人是一种冲击。我无法想象多深的热爱才能延续十六年甚至更久,也许一生能够找到一个能热爱这么长时间的东西也是一种成功吧。不管在什么环境下,家圣依旧那么热爱打鼓,也愿意为了指导后辈,每个星期回到南大执教。或许,日后在家圣没办法拿起鼓棒,对着子孙述说自己以前的辉煌事迹时,嘴角会难以控制的上扬吧。
(人生各分节气,鼓瑟各种奏鸣,一时喧腾其实容易,一起敲击才是匠艺的底气,像是拉开镜头般的场景揭幕,把人物置于汗水澎湃和意志震动的中心,展现了临场氛围的聚焦,像是一种锤与鼓的关系,侃侃而交互相谈的报道方式,文字循序流畅带出的故事,也就充满了热力和暖意,尚可旁加廿四鼓社团的简略背景,即是积乐用武之地,读者相信也会感兴趣。)
一个走过弯路、坐过牢的人,是什么让他改过自新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时候,总会犯错,但每个人都有选择重新做人的权利。
23岁的刘正阳从小在马来西亚长大,也是一位想要改过自新的人。从他的描述中可以听出,他的童年过得不是很如意。他自嘲小时候别人觉得他呆呆的,常常被人嘲笑。他的父亲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反应比别人慢,但有一次带他去做智商测试,结果发现他的智商远低于普通人。可能因为这个问题,母亲更喜欢他的姐姐。
正阳说:“在小学时,父母离异,或许这也是导致我比别人更叛逆的原因。不过还好,虽然我和姐姐都跟着父亲,但父亲还是比较疼爱我。”由于父亲的宠爱,正阳从小就比较调皮。
正阳看着我,然后摇着头诉说他年少不懂事,叛逆并犯下许多的错事。他说第一次被抓进监狱是因为跟着朋友抢了一个摊位阿姨的钱篓。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是他的第一次犯罪。由于正阳和朋友都很紧张,所以在正阳抢了钱坐上朋友的摩托车后,原本朋友要开着摩托车离开,却失手把引擎给关了,最终导致他们被逮捕。正阳自嘲地说道:“我们被抓后才知道,钱包里只有三令吉。”
有一次,他从某人那里听说“卖猪仔”,也就是人口贩卖是一个赚大钱的方法。他信以为真,并开始从事这个偏门生意。他说 “卖猪仔”的确很赚钱,但他有自己的底线,只卖越南人。然而,当这个“生意”越做越大,他开始感到自满。正阳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大,但又不想抓本地人,所以就开始跟其他组织抢生意。甚至在对方老板面前炫耀。说到这里,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傲气。
就这样做不久,他说自己就被别的组织举报了。说到这,他眼中的傲气转变成丝丝悔意。他说:“当时我太紧张,太傻了。看到警察要抓我,我忙着逃跑,可是却把手机和其他物证紧紧地抓在手里。最后,当警察抓住我时,人证物证俱全。如果当时把物证扔了,也许就不会那么惨。”
由于人证物证俱全,他直接被押进监狱等候法院判刑。他说被抓进去的时候,父亲还很担心,特地过来安慰他。随后正阳又补充了一件事情,他说在监狱里,那些警察收了那个组织的钱,把他狠狠地殴打了一顿,肋骨都断了5、6根。他还说到在监狱里也遇到了他的舅舅,由于他的舅舅曾经殴打过警察,所以被那个警察刁难,还常常被诬陷入狱。
正阳继续说道:“我以为舅舅能帮我,没想到他却只给了我一个忠告,那就是忍一忍,反正第二天就上法院了,如果现在去看医生,导致延迟开庭,那我可能会继续被打。但是我还是疼得受不了,看完医生后,延迟一个礼拜才开庭,结果我也被打了一个礼拜。”
父亲为了能让他出狱,花了很多钱,甚至把养老金都拿出来了。他说那天从监狱出来时,父亲的样子苍老了许多,一直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完全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回到家,他父亲还特意煮了一碗鸡蛋面给他吃。正阳说:“我每次都嫌弃父亲煮的东西难吃,但是那天我觉得那碗鸡蛋面是世上最好吃的面。”
由于坐过牢的原因,再加上那个组织的刁难,正阳在马来西亚一直找不到工作。他说:“幸运的是,有个亲戚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不嫌弃我犯的错。他们让我去新加坡的公司帮忙安装CCTV。” 虽然现在赚的不多,但做的是正当的工作。
正阳离开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要是能重来的话,我希望能脚踏实地做事。”
【侧记】
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也应该有为社会做出贡献的机会。因此,我选择了正阳作为采访对象,希望那些曾经年少轻狂、犯错的人,也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同时,我希望我们的社会能够更加包容这些人,不因他们的过去而否认他们的未来。
在采访正阳后,我也反思了自己的过去。我发现自己也曾经年少无知、犯过错。就像正阳说,他自己因为年少无知想赚大钱而选择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然而,我认为如果有人能够用正确的价值观来引导他,他也可以改变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最后,就如正阳说的,希望能够踏实地做事,例如他现在在新加坡的工作,虽然赚的不多,但足以养活自己。所以我也希望那些想走捷径的人,能三思而后行,毕竟钱虽然重要,但也不该做违法的事。
(所有伤口未必都能痊愈,但是所有犯错大概都能悔过,阿飞的故事大多套路典型,不过既然现实屡屡上演,慎之戒之肯定之的报道义务,也就永远不失其必要性,行文词句仍有不够打磨精确之处,不过语气流畅框架端正,从误入歧途至回头是岸,半生经历牵出了叙述的因果重点,但是除了以一昧说道的形式铺展,不妨补充人物神情气氛的摹写。)
据说:“电影最重要的三个元素,其实是故事,故事 还是故事。” 这个说法,说的一点也没错。其实电影的最初组成是来自剧本上的白纸黑字,能让这谦逊的白纸沾上生命,就是鄞昌明身为编剧的使命。鄞昌明是一名电影媒体的编剧,他创写了不少本地作品,比如最近刚上映的首部怪兽剧场片“生死环线” ,第五波道的“Fighting Spiders : 斗蜘蛛” 和纪念新加坡独立五十周年的电影 “1965” 等。
从事媒体行业的乡亲父老,都应该知道能把编剧当做饭碗的作家,一定有些深藏不露的墨水。鄞昌明也不例外,他的出道经历也是误打误撞才染上编剧的喜爱。 鄞昌明以前是旧教在莱佛士初级学院的物理系老师。他的启发就是,除了让学生认识物理的推理,他把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融入了教学材的课程里。鄞昌明把不同的大小事物都改编成了故事,让学生更加容易吸收学习与知识。在他的中年危机的期间中,身为为人师表的鄞昌明,他的职业生涯也变得很单调,没起也没落。因为含有着创造故事的热诚,一念之间他决定离开了教学,把自己独有的兴趣转向了“新广”,也就是新传媒电视台的前身,转做了英语电台的编剧助理。从最低爬起,他的媒体生涯一做就做了十年。
媒体的工作分量其实是蛮吓人的,每个星期都要投稿,交稿,想新故事,简直就像个制造故事的工厂运作。鄞昌明还是比较怀念着和年轻一代一起交流。所以一旦时机到,他义不容辞的接受转去淡马锡理工学院,改教摄影当上讲师,不但能和新一代的学生接触,他还能把自己的创作经验,传授给下一代的电影人。
我很荣幸的就是他摄影课程里的其中一位学生,在他的教导下吸收了不少和编剧有关的知识。所谓名师出高徒,我的最骄傲的作品短片,戏名”长裤“ 就是在鄞昌明的导师之下,走遍了全世界,去了不少的影展。
在我毕业后的五年, 鄞昌明也决定转当了政府部门的撰稿人。就算他的全职不是影业,但他的心还是在说写故事。我相信遇见都是一种缘分,万万没想到在我和鄞昌明分岔的五年后,他以导演的身份,决定邀请我做为他最新作品的摄影师。这个作品是他首次的当导演。当导演的责任其实是非常的困难,从演技到摄影到服装等等。导演都要精心挑选和设计每一个部份。尤其是从编剧的角度转化成导演,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编写剧本到导演的过程可以分为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其独特的考虑和挑战。
一旦剧本定稿,前期制作阶段就开始了。这个阶段涉及到制作计划,包括演员选角,寻找场地,创建分镜头和设计服装和布景。导演在这个阶段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与制片人和制作团队密切合作,将剧本的愿景变为现实。我们到了制片阶段。 制片是实际拍摄的时候。导演负责管理团队,与演员合作,将他们的表演呈现出来,并就摄影角度、灯光和音效做出创意决策。导演还与摄影师和其他创意团队成员密切合作,确保电影的视觉风格与剧本中所描述的愿景相匹配。拍摄完成后,后期制作阶段开始。这是电影进行剪辑、加入视觉效果和混音的阶段。导演在这个阶段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与编辑和音效团队合作,确保最终产品与剧本中最初的愿景相匹配。
在整个过程中,导演的工作是将他们的创意愿景变为现实,同时保持剧本中所描述的故事和角色的真实感。导演还必须能够适应突发情况并即兴做出创意决策,以确保最终作品是最好的版本。这就是导演和编剧的差别。鄞昌明曾经对我提到:“拍电影拥有着一股巨大的影响力,观众的专注和时间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所以故事一定要吸引人。” 这句话也陪伴了我的影视生涯到现在。 虽然昌明也算是老一辈的电影人,但他的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就是他为电影付出最大的贡献。
【侧记】
电影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不但能让我们体验到喜怒哀乐,和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一连串的画面,能表达出千百种不同的情绪和含义。我热爱电影的热诚就是因为能带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身心体验。采访了鄞昌明以后,我了解了,如果构想没有把它放在白纸上。那张白纸永远都会保存为一张白纸。可是,身为电影人的我们,在白纸上写下了黑字就如染上了生命。一本剧本含有着不同多重宇宙的人物、故事和含义。鄞昌明就是一个例子,一位活生生的一位电影编剧。我很荣幸的能在鄞昌明的影像旅程上亲身体验,让我双手把白纸上的黑字,转化成家喻户晓的作品。
在昏黄的路灯下,他透露出一份无助的期待,同时伴随着一些微妙的不好意思和不自信:“其实,我是双性恋……”。不过之后的见面中,我们很少再提到这个话题。
三年后,我手握笔记本来到他所在的咖啡厅,他迎面走来,阳光洒在他充满自信的脸庞上。我再次打开关于他性取向的话题,他毫不掩饰地娓娓道来,仿佛早已抛开以前的不安。
在中学时期,皓维很喜欢女生,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同时也会被男生吸引,于是他开始在心里探索这些感觉。他坦言说:“我曾经因为父母很传统而不敢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只有等到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敢向朋友坦诚,希望能得到外界的支持和认可,从而在心灵上得到些许安慰。”
尽管朋友们表面上看似支持他,但一些无心之言和行为,也会透露出对他性取向的偏见和不理解。皓维皱着眉头,神情深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每当有帅气的男生走过,朋友总会戳戳我、使眼色,但是看到女生就不会这样。虽然我和他们说我是双性恋,他们总会自然地认为我是同性恋。”这让他感觉自己的性取向,被错误地标记了。
朋友们也会关注他的穿着,即使他们没有当面对他说,只要他穿着稍微花哨的衣服或裤子,朋友们私下里也会认为这是“gay”的穿搭。这使他感到非常心酸和孤独,仿佛被朋友们无故嘲弄了一番。
他感叹道:“尽管我理解这些误解和标签的根源所在,但是从新加坡377A条文不难看出,相比西方国家,新加坡这样的社会更为保守,社会人士对LGBTQ群体的认知,也不如其他进步的国家那么开放和广泛。”
为了符合社会的期待,皓维试图改变自己,他努力展现出“男子气概”。然而,他变得异常敏感、自卑、不自在。尽管他努力改变外表,但他始终无法改变内心。他曾经一度感到自己的身份处于危机之中。长时间的抑郁和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导致他最终病倒住进了医院。
新加坡的LGBTQ辅助群体,例如The Purple Alliance近年来受到了很多关注,你认为这些组织有帮到你吗?
“我没有寻求过,我也相信大多数双性恋者会有顾虑。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私人和深入内心的话题。当时我很难向陌生人展示我的脆弱面,因为我觉得这对我没有帮助,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思考。他微笑着说:“在那段住院的日子里,我认真地思考了很多事情,意识到需要改变个人的观念。我试着让自己不被别人的评判所压迫,让事情自然地发生。与其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不如专注于个人的成长与发展。相信我,虽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当你对自己更自信时,别人说什么话也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你就能真正获得成功。”
此外,皓维也提到最近政府将废除377A条文。
皓维说:“虽然这样做可以让我们稍微宽心一些,但实际上作用并不会太大。长期以来的保守思想,,导致大众担心废除377A会对社会风气造成负面影响。”
皓维意识到社会观念难以短时间内改变,但是他仍然决心不受外界看法的影响。
皓维的自信转变十分显著,最后说了:“不要过度依赖外界或某些事物,来获得心灵上的安慰或保障感。相反,应该专注于个人成长,从内心寻找自我价值和快乐!”
【侧记】
皓维是我七年来的好友。一开始,我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双性恋身份而感到困惑、不自信,我感到非常心酸。但是通过这次采访,我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他的内心,让我感到非常骄傲和开心,因为他能够再次展现出自信和阳光的一面。
在传统的大环境下,真正理解和尊重不同性取向的人并不容易,但是不理解也不要轻易恶言相告。通过这个人物特写,我想要突出双性恋者或LGBTQ群体中的人们拥有的坚定信念,这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和敬佩的。
然而,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加坡将会更加容纳和尊重LGBTQ群体。新一代的年轻人更加开放、包容,也更具有思考和批判的能力,这也将推动社会的变革。希望未来的每个人都能够自由地做自己,不再需要为性取向而感到困惑!
(一行字母可以排出众多性向,但是每个身影都有不同痕迹,虽然社会民风渐次开放,但是非直即属他者的嫌隙仍然普及,略有行动意义的初衷值得赞许,但是报道框架稍嫌不够有机,内容语意略有重复黏着,遭受排挤自立图强的故事之外,角度不妨更加敏锐,除了自我价值的确立,不妨从个人延及群体,让人物真正发声提出更大的期许。)
有一种职业叫做花艺师,他们日日与花草相伴,他们有的人在花店上班,有的人自已主理花艺工作室。我妈妈的大学室友----付阿姨就是这样一位花艺师。
付阿姨说,花艺师被人们称为“美的缔造者”,时刻与花草为伴,每日与鲜花为伍,呼吸着花香,摆弄着花草。她觉得相较于每天8小时面对电脑高辐射的白领,每天面对鲜花的花艺师,真是称得上是上帝的宠儿。“通过对花材的修剪,排列组合,创作出一个个精美的花艺作品,小到插花、植物摆放,大到酒店、婚礼,对我来说都是成就感满满。”
人们看到的都是花艺师光彩的一面,去不知光鲜的背后蕴含了多少辛酸。因为早起采购花材,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去花市采购花材,拿着手里昨晚准备的上货清单,每个区每个区的寻找新鲜高质量的花材,平时还好,遇到节日,尤其是情人节,花材不仅翻倍的涨,而且找不到好的花材,每次这时都感觉好无助。采购完花材之后,拉着装满花材的大纸箱,搬回花店。“当初温柔的我早已远去,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女汉子”。” 她笑着调侃到。
每天采购完,火急火燎的赶回花店后,从来不敢休息一刻钟,拿起剪刀,撸起袖子,把各种花材分门别类的养护起来,之后便是一片狼藉,然后化身“保洁阿姨”,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店内卫生!接下来花艺师的一天便正式开始了:花艺师需要准备各种工具,完成前期的处理工作,把多余的枝干和叶片去掉,还需要剪掉带刺花枝上的刺。虽然过程很复杂繁琐,但她只要一想到成品,再繁琐的工艺都是值得花费时间钻研的。
“花艺师平时不是只是专注的插花就好了,我们还需要接待顾客。”她叹了口气。一讲起她遇到的与顾客之间的趣事,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有一次,她遇到了一位顾客,要求将一束50块的花束,包装得像300元块那束那样。“50能买到什么花,连配材都不够的好嘛,还要像300一束的那样,你要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要懂得,50与300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好吗?”说到这里,她略带无奈的抱怨了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除了插花,她平时也会运营自己花店的社交媒体账号。“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更多了。” 她说,自己开一家花店需要精通很多东西。比如摄影,她为此特地学了摄影的一些基本常识,每天做好插花后,就找个光线好的地方拍下来。“如果给顾客看的照片都惨不忍睹,那让顾客怎么相信花艺师的技术水平。” 拍完后,经过简单的ps处理,再想一个简单的文案,就可以po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来吸引更多的顾客。“如何与人沟通,如何有效的利用自媒体,花艺师需要掌握的东西多着呢。”
听完她的故事后,我打内心觉得,花店老板没有一双“完好”的手,她们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顾客,把最脏的一面留给自己。如果你身边有做花艺师的朋友或亲人,请多体谅他的辛苦与付出,即使只是一句安慰肯定的话也能让他们,消除满身的疲惫。
【侧记】
身为花艺师,她们在人手不够时还要变身送花员,风雨无阻,头可破血可流,送花不能晚,面对顾客,顾客说什么都是对的。
朝九晚五就是想想的事,很多接到的单子,比如客户着急用的开业花篮,需要提前一天完成,晚上加班到凌晨更是常有的事情。但她也从不抱怨,总是元气满满的完成所有工作。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花店里的场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挽起衣袖打扫卫生,拖地,又是新的一天。打扫完卫生这还不算完,还要统计明天的上货单,上多了吧用不完,上少了吧不够卖,那叫一个头疼···
付阿姨说,“总有人说做花艺师是一件非常优雅的事,我这时就默默的看看自己的双手,不语……”
(花的前世是蝴蝶,花的背后是工业,身为给花卉上妆填色的人物,人物兼具花艺师傅和店家业主的身份颇有噱头,沿着亲力亲为的形象展开报道,文字流畅剪裁得体,可是较为着重生意经营的层面点滴,趣事的讲述略像嫌弃,而且结语有点凭空莫名,跨步入门皆有因缘,这类别样人生志业的选择,其实更有吸引力,另外尚可补充人物的基本背景。)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你的成就如何,而在于你为他人做了多少。" 这是来自财务顾问和大学生张佑任(25岁)的励志格言,时刻提醒他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在大学里,有些学生为了学业而拼命奋斗,而有些则为了享受青春年华而疯狂。然而,佑任除了同时应对学业和管理一个学生组织,也在校外为许多人提供财务规划服务。他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家庭的财务稳定,更是因为他的理念——服务他人。
张佑任是南洋理工大学电气与电子工程系三年级的学生。几年前,他曾在国民服役期间担任陆军中尉,本打算留在军队继续做全职军人,但考虑到家庭情况,他最终选择了放弃这个念头。佑任解释道:“我的父母没有公积金的储蓄,我哥哥患有唐氏综合征,我的弟弟也当时还在人生的迷茫中,所以我成为了家里的唯一支柱。即使我成为全职军官,我的月薪和花红也无法支撑家庭的开销。因此,我决定不做全职军官,而是尝试开展自己的小生意。”
虽然他之前在理工学院所学专业与金融和商业无关,但在2020年,他和几位友人一起创立了一个售卖军用拉链袋的生意。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对财务和投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佑任说:“我在教会里认识了一位朋友,她是一位财务顾问,向我介绍了与投资相关的机会。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开始了解更多,也就有了接触财务顾问职业的机会。”
经过严格的考核后,佑任于2020年获得财务顾问执照。尽管在职业初期遭遇了挫折和偏见,他不断提升和改进自己的业务模式,成功帮助许多人解决财务规划问题,赢得了家人和朋友的认可。在担任财务顾问期间,佑任学习到如何更好地为他人服务。他表示:“在一次活动中,我的学长建议我不断提高服务水平,这非常重要,因为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尊重我们的服务行业。其中一种方式是要有敏锐的观察能力,观察谁需要帮助。另一种方式是在与他人见面时,不要空手而来,比如当有人邀请我到他家时,我会带一份礼物表示感谢。”
在谈到他职业生涯中最难忘的事情时,他分享了一个故事——他曾经帮助一位朋友提供财务规划服务。这位朋友邀请他到她家,帮助她的家人规划财务。在那里,他发现这个家庭只有母亲是唯一的经济支柱,因此在未来的生活中可能会遇到困难。于是,他开始为这个家庭提供财务规划服务。在工作中,他和这个家庭建立了非常好的关系。他说:“这位朋友的母亲认我为她的干儿子。有一次是我的生日,她也送了我一个红包。”
此外,佑任还曾在南大8号宿舍参与了两年的宿舍学生管理委员会(JCRC),并在今年担任主席一职。当被问及为什么会参与这些活动时,他回答道:“我自中学开始就一直想要提高我的领导才能。此外,我相信这也是神在呼召我,通过领导才能来为他人服务的方式之一。”
当被问及对现在的学生有何劝告时,佑任表示:“首先,你必须明确自己所做的事情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帮助别人实现梦想而不懈努力,还是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其次,时刻倾听他人的意见,才能开阔自己的视野。”
【侧记】
受访者张佑任是一个志向高远、目标明确的年轻人,这样的人在大学校园中并不少见。
在采访中,佑任非常乐意地与我分享他成功的秘诀。他从21岁开始担任财务顾问,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职位,因为在社会上,许多人认为财务顾问是 “死板而顽固” 的推销员,这使得这个行业充满偏见。然而,佑任希望通过不断提升自己的服务能力,不仅帮助更多的人解决财务和保险问题,还能改变人们对财务顾问的看法。佑任在采访时说: “我希望能够让这个行业变得更加值得尊重。”
此外,佑任在校园中积极参与领导工作,这也值得我们赞赏。我希望大学生们不要仅仅关注课业,而是寻找机会发挥自己的潜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要在毕业前留下遗憾。
(在来不及读书毕业就得马上创业的时代,每个人都要有无数个身份的斜杠,虽然受托理财作为商业行当,当做是为民服务一般的奉献实践,报道不无少许吹捧的成分,但是框架内容的形式齐整,文字流畅的突出了人物散发出来的志向和热情,或许在定位上略为调整,财务顾问其实比比皆是,学生领袖的有所作为,才是值得表扬和敬佩之处。)
有些人在22岁时埋头苦读,努力追逐自己的梦想。有些人在22岁时环游世界,体验人生。但有些人的22岁,却是在小小的空间里度过,学着如何煮饭做家务,然后等着自己被选中,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工作。这就是缅甸女佣,Naw, 的青春。
从小就在农村家庭长大的她,一直过着贫穷的生活。在他们的村子里,离乡背井,出国工作是最稀疏平常的事。Naw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的重担便落在了她的肩上。为了能让父母和年幼的妹妹过上稍微宽裕的日子,22岁的她,便从缅甸来到了新加坡寻找工作机会。满怀期待来到新加坡的她,却被现实狠狠打倒了。初入新加坡这个大城市的时候,她也曾因为过于相信他人而受骗。Naw本以为遇到了好心人,能帮她寻找不错的工作机会,却发现把钱寄到所谓的“经纪人”手里后,便再无任何音讯。她在这个大城市中的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那时候的她感觉自己掉进了深渊,手足无措,仅剩的钱也都没了。但是,她从小就百折不挠,很快就能从困难中走出。她投靠了一位在新加坡打工的亲戚,并且成功地在女佣介绍所寻到了一份工作。她天天在女佣中心学习自己不熟悉的语言,学着如何煮饭扫地,试着适应大城市的文化。但是,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她,却只能看着伙伴们一个个地找到了愿意聘请他们的雇主,而自己每天日复一日做着一样的工作。在她终于被一个家庭聘请后,她带着及忐忑,又兴奋的心情来到了她的雇主的家。
虽然在女佣中心里学了很多技能和语言,但当她需要独当一面,为一家人煮菜,到超市与新加坡人沟通时,她发现自己所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她还需要更努力地学习适应。她回忆起第一次到超市付账时,她愣是听不懂一句话,与收银员鸡同鸭讲,而且还付错钱。她也从未看过一台洗衣机,更别说如何使用它了,盯着洗衣机老半天也不知从何下手。
不过,Naw 拥有着不耻下问的性格,经常都会拿着一本笔记本,把自己所学到的,或看到的,都记下来。这种态度,也让她收到了雇主一家的爱戴。虽然Naw的适应能力十分地强,而且还积极向上,但是她也有失意的时候。每当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不免会眼眶泛红。尤其是频频看到缅甸内战和村子被烧的消息,总会让她心系家里的父母。如今已是她在新加坡工作的第7年,也意味着她已经7年未见父母。这也让她一直感到及无奈,又愧疚。说到这里时,她不禁哽咽,可见家人是她的软肋。
她也透露,在离开缅甸时,她有个很要好的男友,也曾憧憬过与他结婚生子,过着安稳的生活。但是,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奢望,国家安定和谐与家人平安安全才是头等大事。Naw把生活看得很乐观。虽然她无法有家人的陪伴,但她在新加坡结交了一群和他一样,离乡背井的志同道合。她们会在周末时去教堂,去野餐,去购物。她们也会通过电话视讯,给彼此鼓励。她如今能把枯燥暗淡的人生过得多姿多彩。
在大城市工作了那么多年,稳定的收入是她最大的底气。再过一年,她将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漂泊在外的她。就像当年带着期待的心来到新加坡,她如今也带着期待的心,倒数着落叶归根的日子。
【侧记】
在访问中,Naw非常地情切且害羞。她离乡背井的勇气,和坚强的意志很令人佩服。我想他这种不怕吃苦的性格,也来归咎于他的原生家庭。因为父亲是农夫,她从小也会在大太阳底下帮父亲施肥浇水。身为新加坡人,我们从小就过着安逸的生活,我很难想象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人因为国家动荡而忐忑地活着。通过与Naw的采访,让我体会到我们不能把如今的生活当成是理所当然。而且,虽然Naw是个很开朗的女生,但谈到自己的家人时,她却不停地强忍泪水。这也让我意识到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有机会与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新加坡很小,想见面时,随时都能够见面,但许多国家的人民,却被许多无可奈何地因素,被迫与家人分隔两地。我很佩服像Naw一样的勇士们。
(必须离家远渡,才能养家糊口,移工的处境皆是苦雨飘摇的常世,不过往往也是人性坚韧的光点,文字流畅框架简明,将一段离乡背井的经历娓娓讲述,隐含苦乐悲喜的交集,除了现实际遇的跌撞,还有家乡情势的牵动,动人的故事起伏之外,整体形象却有点单薄,不妨多些人物照面的勾勒,同时穿插比较直述的方式,让人物亲和的道出身世。)
一大清早,48岁的谭瑞金会和许多上班族一样,从住处步行到地铁站,赶往公司后,开启忙碌充实的一天。来自马来西亚柔佛州的她,20几岁就到新加坡工作,如今是一位香精化合物混合员,也是三个女儿的母亲。
能在全球知名的香精香料公司——芬美意工作长达17年,谭瑞金一直以来都很自豪。她微笑着说:“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选择同一份工作,因为这始终是我热爱的。”谁能想到,这坚定语气的背后,隐藏着许多故事。
作为香精化合物混合员,谭瑞金需要穿戴防护衣物,长时间站着面对电脑屏幕,根据订单上的配方,把液体或粉状原料混合在一起。这些香精会卖给各大公司,最终加入到香水、洗手液等产品中。她兴致勃勃地分享道:“这份工作让我最有成就感的部分,在于讲究速度和拿捏原料分量的精准度。”
凡事都有两面。由于长期久站,谭瑞金的小腿常常酸痛肿胀,一条条明显突起的青筋,皆是辛勤劳作留下的痕迹。身材矮小的她,有时还需要到货仓,把一桶桶介于5至25公斤的原料,费力地用推车搬到实验室。随着年纪增长,她自认体力不如从前,但依旧对工作保持热忱,也很珍惜身边的同事。
离乡背井打拼的道路上,总是少不了跌跌撞撞。多亏母亲帮忙照顾孩子,谭瑞金才能安心待在新加坡工作,周末时才回马来西亚。自从母亲卧病不起,她只好每天来回新马,送孩子上学后再匆匆赶去上班,下班后又急着到补习中心接孩子,接着还要准备晚餐、打理家务、照看母亲等。
在过度操劳的情况下,谭瑞金对工作依然要求完美,不允许自己怠慢或犯错,结果因压力超出负荷,被诊断患上甲状腺功能亢进症。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没有人能成为无所不能的超人。病情时好时坏,但日子还是要过,谭瑞金略带苦笑地说:“当时情绪非常低落,医生甚至试探性地问我,有没有想过自杀。”
被心悸、容易疲劳、焦虑易怒等病症反复摧残的那几年,谭瑞金仿佛坠入深渊般痛苦。她一开始很难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之后才发现这次经历,是帮助自己转变心态的契机。她说:“我尝试在工作中放慢步伐,不再过于执着。我非常感谢当时努力与病魔交战的自己,以及默默支撑着我的亲友们。”
把生活节奏调慢后,谭瑞金才观察到生命中一些细碎却珍贵的美好。她感慨地说:“从家里走去地铁站的那条路,我走了十几年,每天都只想着走快一些,不曾注意到周围有那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稍微放松心情后,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
疫情肆虐,谭瑞金的人生陷入另一个低谷。新马边境关闭多久,她就多久没和家人相聚,因为特地回去一趟,不仅要花时间隔离,还要冒着不小心染上病毒、散播病毒给家人的风险。两年来,她坚守工作岗位,几乎每天加班,为的是缓解对家人的思念。
后来母亲病情突然恶化,谭瑞金还来不及赶回去,便接到母亲逝世的噩耗。提起这件事,她微抿嘴唇,眼眶中隐隐闪着泪光和一丝丝落寞,接着说道:“当时很不知所措,有心痛也有愧疚,完全没想到自己和母亲见的最后一面,竟是通过视频通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清楚知道,以后的日子应该加倍用心和亲人相处。
面对人生的起起落落,谭瑞金表示,感到迷茫无力是常态,更重要的是,要学会自我沉淀及释怀。人生从来没有白走的路,那些看似跨不去的坎,不妨看作上天赐予的特殊礼物,促使自己蜕变为更无所畏惧的人。
【侧记】
整个采访过程中,我能明显感觉到,谭瑞金女士对生活的感恩,远远多过埋怨。
说起自己的工作,她总是一脸满足,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眼角的每条细纹都带着笑意。我才察觉,一个人能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时,不管多累多苦,眼里都会带着光芒。
即使经历重重考验,有得有失,她也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而是尽最大的力气,去拥抱那些黑暗与悲伤,再次负重前行。
谈到生病及丧亲时,谭瑞金女士难掩伤感,但她很快又能展现豁然开朗的一面,坦然地分享个人感悟。伤疤愈合或许还需要更多时间,她那敢于揭开伤痛、正视过去的勇气,却深深打动了我。
衷心希望,每一位勤恳踏实生活的平凡人,都能在简单的日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同时具备应对挑战的坚韧。
(筚路蓝缕的五味杂陈,每个阶段都有不同体会,经历苦难而能豁然开朗,世界也就芬香扑鼻。文字轻快组织严密,采访框架和内容呈现层次分明,虽然劳心劳力的经历并未太多崎岖,不过却能将人物的故事,展现为一种生命的韧性,工作性质其实颇为有趣,如果能将香气香精的混调纳入文脉,整体必然更为入情入理。)
到访边佳兰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学校的史地老师组织了一次户外教学,其实一般只开放给高中文商部的同学,但是因为领队的地理老师刚好在初中部也教了我们这一班,所以破例让我们蹭了一次户外教学。
七点半集合点名后,巴士驶离新山市区,沿着哥打丁宜高速公路向东部行进。马来西亚高速公路的风景乏善可陈,一眼望去除了棕榈树还是棕榈树,但好在远离市区后空气变好,汽车尾气渐渐被树木青草的芳香取代。
我们先是参观了英军在边佳兰留下的二战遗迹。边佳兰位于马来半岛的最底端、柔佛州东南部。海岸对面就是新加坡樟宜,天气好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远处印尼的峇淡岛和民丹岛,非常便于瞭望和侦察。英军就把这里设为其中一个作战基地,建了堡垒炮台,甚至还有军营和医院。看着静静伫立在边佳兰山上的堡垒,空气中静得没有一丝风,仿佛它们只是陷入了沉睡中,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醒来履行未曾完成的使命。沿着小径走下山,半山腰稀稀落落地建了好几处石屋,依稀能看到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我们还去看了山脚的防空壕,爬下生满铁锈的梯子,坑底一片黑暗。几十人一起挤在密闭的小小空间里,无需敌人入侵就已足够让人焦虑惊恐,幸好这些防空壕没来得及被启用。
除了二战时作为战略基地收到关注,边佳兰一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乡镇。住在这里的乡民几个世代以来,都靠捕鱼或者种植农作物为生,逐渐发展出以沿海海湾为村落的地理分布(有头湾、二湾、新湾、大湾、三湾、四湾、五湾、六湾和七湾)。直到70年代初,这个地方都还没有公路能与外界连接、出入和物资运输皆靠水路。村民若要到新山,必须搭成船只到新加坡樟宜,再从新加坡兀兰关出境到新山,交通极度不方便,四湾“岛”这个称谓也由此而来。
近年来,边佳兰再次进入大众视野。由于地处国际海运航道且邻近主要贸易枢纽,政府计划在边佳兰建造一座“石油综合中心“,供往来印度洋和北太平洋的油船停靠并进行装载和卸载。这项宏伟的计划名为RAPID(Refinery and Petrochemical Integrated Development,又名 “石油提炼与石化综合发展计划 “),建成后能提供的利益和回报巨大,相比之下只是需要拆迁7个村子、5座义山、7间神庙和6所学校,而已。国家地理频道还专门做了一期专题介绍这项工程,一时声明大噪。
午餐前我们走访了头湾的村子。村里一片静寂。90年代周边城市发展时,村里的年轻人就已经所剩不多。RAPID计划开展后,村子更空了。许多人在拆迁文告下来后,已陆续搬走另谋生计。还留在村里的阿婆阿婶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屋里坐坐,桌上摆着拜神用的红碟子和供品,一问原来是在为神庙的最后一次神诞庆典做准备。边佳兰以湾为聚居地,每一湾有自己的村落、神庙、学校和山。村民每次出海捕鱼前,都会向神明祈求出海平安顺利,因此神诞可是每个湾的头等大事,务必要办得盛大热闹。头湾的护福神庙面朝大海,像是在看守海上的渔民,为他们指标照航。
距离神庙几百米以外,填土工程正在进行,像巨兽的口要将头湾吞噬。
后来又去了渔港。那里的海风有着一股腥臭甚至是腐烂的味道。漂浮着油污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浅滩,随着浪潮被拍上岸的海水,时不时带着塑料袋或和宝特瓶之类的垃圾,令人怀疑这片海域打捞上来的鱼虾,到底还能不能吃?在码头边,渔夫为我们展示如何将船只放入水中,因为除此之外,似乎其他再多的也不适合倾诉给十五岁的孩子。
他们看起来和码头上的鱼堆一样,无力。
回去之前我们乘车到Tanjung Balau,因为地理老师想让我们观察海蚀、岬角和显礁。那里已经进入东海岸范围,和正在施工的边佳兰截然不同,细沙洁白、海水清澈,让人想要马上跳进水里游泳嬉水。我们在沙滩各处打卡拍照,单人的、多人的、跳跃的,姿态各异,为这段旅程划上了完美的句点。
回到学校的时候正好傍晚六点,并没有耽误放学。学生们还来得及乘坐六点半的校车回家,也许有的还要接着去上补习班。
生活照旧,对边佳兰的关注很快被考试校庆等等更紧迫的事情占据,回忆里只留下不够分一桌的炒蛋和沙滩上拍的照片。
(一回户外的教学也像是一场记忆的郊游,重返物非人非的残破面前,在海水浅浅的粼光和神明恍恍的眉眼之间,虽然现实随时开挖并且早已无法回天,但是在纸上仍可逗留久远,书写即是一笔一笔细细记铭,那些即将消失不见的肥沃和清澈,文字含蓄隐约而语气淡定内敛,情感皆由环境的意象进行烘托,在鱼米之乡的背景细节当中,让神思清醒的自然流连。)
我的每一滴血,都在唱着我们的歌
我是在城市长大的小孩,一生中能走入森林的次数并不多,而那次是其中一次。但其实那个森林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森林,它是一个坐落在大学内的休闲森林,而不是那种还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但这不妨碍森林里的恐怖故事与禁忌在同学之间流传,大概每座森林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吧。其实已经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当晚有月光和虫鸣。
那天午夜,我领着一众组员,在黑暗的森林里缓慢前行。除了月光以外,没有任何外来光源。在这个没有光污染的世界,黑暗变得混沌、光变得敏感,仿佛一时之间我们也成了那些藏在森林里的,非人、非鬼、非物。后来有阴阳眼的朋友告诉我,那天晚上横穿树林时,她看见了有个人低着头看着我们经过,但之后问了老师才得知当时根本没有人在树林里。那位同学看到的是人是鬼,永远无解。虫鸣、泥味、幽魂、巨树、人,全都笼罩在月光底下,生死不分。
穿越森林后,我们一组人坐在森林里的空地,眼睛适应了黑暗和月光,大家围坐在一起等待其他组的同学穿过森林。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在干什么了,只记得暗淡的月光洒下来,各种虫鸣风声烂泥的气味雨后的味道黏腻的空气,作为记忆的剩余,留在这里和那里。前几天猖狂的大雨不停,空气中还弥漫的着雨的味道,或许还有一点柏油地面在雨后被蒸干的气味,勾起每到雨季时新闻上不停循环洪灾报道的回忆。
之后,大家在森林里玩起躲猫猫。鞋子不争气地在这个时候罢工,索性脱鞋在林中乱跑。有几次差点摔倒,因为雨后的泥土特别黏滑,光着脚在森林里乱跑也差点踩到尖锐的东西,活着走出树林可能有森林之神的眷顾。躲在大树下的我,看着它粗壮的树干和繁茂的枝叶,不禁思索起它的命运。柔佛雨季发生洪灾已经见怪不怪,大家都知道去坡底那条逢下大雨便会淹水。翻看1940年代的地图,发现原来那整片都是树林。对比现在的地图才发现原来以前的许多森林已经被开发,看空拍的话大概有点像光头强头上的坑坑洼洼。大面积的森林砍伐所导致的水土流失,天空落下的雨水在没有树木抓着的情况底下,一路冲进城市。脑袋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突然触碰我的肩,一声尖叫像镰鼬划过,惊醒了森林。
当夜,组员失踪。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中间,坐在地上的其他人将我的站立衬托的像一场宗教仪式,月光的照射让我显得更为惨白,像即将被处刑的罪人。第六感告诉我组员不会失踪,因此我开始站在操场中间低着头发呆。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森林里气候潮湿,源源不绝的汗从我身上流淌开来。那是我这辈子留过最多汗的一次。汗水像洪灾泛滥一样,流过身体每一寸肌肤,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身体里的水分有那么多,所谓内裤都湿晒大概也就这样。研究指出每平方公里的森林能存储5到10吨的水,而雨滴从天上落下时,能被树冠截留大约15-40%的降水量,我想前些时候在树下躲藏时,身体或许吸收了那15-40%中的百分之五吧,不然我的身体从未试过排出那么多水分。
被骂完已经是凌晨三点。那天晚上,排完水的身体通体舒畅,体重好像随着水分减轻了一些(可惜油水不互溶,否则我将很乐意一辈子都呆在树林里),换成纯粹的、物理上的疲累将我填充,因此我被迫沉入睡眠,连同森林的一切。一呼一吸之间,氧气/二氧化碳进入/排除,最终化作清晨的雾,把我的一些碎片留在了那边、那晚。
第二天下午,热风侵袭树林,一切水分都被晒干、蒸发。回程的巴士大迟到,我们浩浩荡荡整行人霸占了没什么车子经过的深山小路,百无聊赖地等待回程的巴士把我们接回城市。前一晚的疲惫让我坐在路旁垂钓睡眠。在那个有点清醒的梦里,一只老虎站在树上和我对视(“我给你了我的灵魂、肉体还有记忆。/我的每一滴血,都在唱着我们的歌。一首幸福的歌。听,就在那里,你听见了吗?”)。“叭叭!”犹如大象鸣叫的巴士喇叭声,把我拉回现实。
“回家了!”
(雨林纵深的南洋想象,几是华语文学的荒野坐标,马共出没猛兽伺伏,盘踞文明与野性边界的自然法则,本可繁衍书写的生生不息,可惜文字似乎毫无连贯的头绪,恍惚之间出入丛林,蒙太奇式的冥想画面,虽然偶有现实与幻觉的张力和诗意,但是叙述横切描述失焦,仿佛体腔之内产生了某种生根发芽的欲望,但是始终无从破体而出,蔓延成一片流动的风景。)
花园城市
新加坡滨海湾花园——一大片“热带丛林”里,十几棵明显是人造的巨树耸立其中,旁边还一高一矮卧着两栋贝壳一般曲线圆滑的玻璃房子,看上去如同科幻片里的未来世界。这斥资约10亿元的人造景观奇迹,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俨然成为了新加坡的热门打卡景点。
滨海湾花园突出了新加坡的各种文化群体,以及植物在各自文化中的重要作用和国家的殖民历史。它还专注于对新加坡和东南亚具有重要经济意义的植物。而四个花园中的印度花园,中华花园,马来花园和殖民地花园一个不落,仿佛总理在NDP时,跟特意选的国民握手一般——妥妥的端水大师。
东部花园是一系列不同主题的树叶形热带花园,是人们喜欢跑步骑车的热门地点。而从东部花园便可以看到完美的城市天际线。中部花园起到连接南部和东部花园的作用,同时把新加坡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与海湾连接起来。耸立在南部花园的18株超级树,被名誉为垂直花园。以往的大自然,是山峦、是旷野、是川溪、是森林。聪明的人们打破旧律,在城市中心,果断地建立起一个人类化的大自然。在25到50米高的树形结构上,种植了独特而富于异国情调的蕨类植物,藤本植物,兰花以及各种凤梨科植物。超级树甚至还模仿真正大树的生物作用,为滨海湾花园提供环境支持。在闹哄哄的城市之中,加入一丝绿油油的清净,来访者不由体会到设计者的用心良苦——提倡生态循环,短暂“逃离”钢筋水泥。因此,设计师更是巧妙地在两颗最大的擎天大树之间架设有悬空步道,游客可以从高处俯瞰滨海湾花园,来回穿梭,做到与大自然真正的贴近与接触。而每晚在擎天大树都会有免费的音乐灯光秀——花园狂想曲。每个月灯光秀的音乐会更换,重要节日还会有主题性音乐。此时的滨海湾花园,摇身一变,成为了包裹着“大自然”外衣,为人类服务的生态花园。
越走越深,便会看见两个贝壳形玻璃暖房中比较高的那一个——云雾林。踏入暖房,便发现里面其实比室外要凉爽许多。建筑师模拟海拔1000到3000米高的凉爽湿润的热带山区,原本只能生存于在这个海拔的东南亚和中南美洲的独特植物,被不信邪的他们逆天改命,培育并且展示于此。他们不满于此,继续在玻璃暖房的正中间“愚公移山”。只要抬头一望,巨大的云雾山便能映入眼帘。游客可乘电梯到山顶,再绕着云雾山慢慢走下来,沿途观赏奇妙的植物和景观。为了应景,设计师还特意设计从山顶还有35米高的瀑布直贯而下,给游人带来丝丝的凉意。云雾山本身是一个复杂的结构,完全覆盖在附生植物中,例如兰花,蕨类植物,孔雀蕨类植物,穗状花序和棍状花序,凤梨科和红掌。包括多个层次,每个层次都有不同的主题,包括失落的世界,洞穴,瀑布景观,水晶山,云森林画廊,云森林剧院和秘密花园。建筑师的巧手出乾坤,把世界各地的植物培植于此,对于大自然环境做了最大程度上的生态公园化。
云雾林旁的花穹,其所在的玻璃暖房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温室建筑。它以不断变化的展示方式展示了九个花园。包括地中海花园、橄榄树丛、南非花园、南美花园等等,这些花园展示着来自五大洲的半干旱地区的奇花异草,花穹也是依靠自然冷却系统的冷房花园。三月的樱花,四月的郁金香。花穹里的花拼命争奇斗艳,为的是能挤进那摄像构图里的镜头,以此证明自己的价值与存在。一季又一季,花的种类不断更迭,谁也做不了人们心中永驻的花。
无论是丛林内的十八棵擎天大树,还是花穹内经常更替的花卉,又或者是巨树丛林内特别编排的声光表演,它们皆是被打着自然工业化的幌子,顶着城市规划的高帽,赚取最大的经济利益。人们深深陶醉在这被“人类化”而打造而出的花园世界,沾沾自喜。这也许会是下一代、下下代与自然沟通的唯一方式。自然与城市的结合,使得人们梦想中的“花园城市”逐一实现,终而撑得起新加坡在全世界眼中的那个口碑。人类成为了世界最大主宰者,规划一切事物。
(新加坡作为现实仿真的迪士尼,偌大的人造花园即是自相矛盾的原型,行文的批判策略稍嫌简单,哄抬而又贬低,标榜随之置疑,花团锦簇背后的经济支架,其实一概昭然若揭,书写除了理直气壮的指责,更要发乎内心的移情,欠缺主体挑眼引目的带领,前半读起来像是官式的导览,大量拼凑了无涉宏旨的细目,后半居高临下的姿态,也就无从说服和打动人心。)
寻找富士山
从新加坡飞了六个小时降落在成田机场,终于呼吸到冬天的空气。一个人旅行,出发前做了很多攻略,第一站去镰仓看海,再去箱根泡汤,最后去河口湖看山,周边走完一圈再打道回东京。不过最担心的还是日本复杂的交通。从机场坐长途巴士到新宿西口,买了周游劵再转小田急线,有惊无险地来到藤泽站,最后再转江之岛电车就能到镰仓……打起十分的精神,还是出了岔子。在藤泽站上错电车,开出去两站,发现自己在地图上偏离了路线。
匆忙下车,站外是一片矮矮的居民楼。虽然是东京近郊,但这里已然没有了繁华都市的影子。对面的站台只有一座天桥连接着。没有电梯,我搬着半个人高的大行李箱爬楼梯。自认倒霉之余,又不禁被这狼狈的状况逗笑。呼哧呼哧爬上了天桥,在寒风里快冒出汗来。低头掏出手机,抬头确认站牌,就在这样样全无防备的时候看到它——
在镰仓的民宿安顿下来。我发信息给住在东京的朋友,他感到十分诧异。
「从藤泽就能看到富士山了?」
「对,吓我一跳。」
「怎么样?」
手边的旅游宣传册上,富士山以相当宏伟的角度被印在封面。翻开来看,内页还有好几张北斋、广重的富士浮世绘,巨浪中挺立,平原上拔地而起,高耸破云。我又回想那遥远的凝望。天蒙蒙亮,比远处的房屋、树林、电线塔更远的地方,透过天桥的铁丝网和玻璃窗,它匍匐着。晨雾中,它显得有些灰黯。周围延展起伏的山麓,衬得它更加低矮了些。
—— 其实本就是没有那么高、那么陡的。富士山海拔3,776米,珠峰的一半不到。比起独峰一座,称它为山脉才更加恰当。主峰的山顶也不是那些画作中奇巍的锐角,而是呈现一种默不作声的圆钝。根据断面图的实际测量,富士山东西纵断的顶角是一百二十四度,南北是一百一十七度。本就不是俊秀挺拔的高山,是人们不顾它的意愿,自顾自地想象了。
下午没什么具体的安排,就是沿着镰仓的海岸走走,从镰仓高校前站,穿过长谷寺、高德院,穿过海风、海浪与海鸟的呼唤,一直走到镰仓小町通商业街。找了家小店吃晚饭,点了「富士盖饭」和「富士雪顶」之类的东西,其实就是咖喱饭和奶油拿铁做成富士山的造型。与噱头相比,味道倒是一般。想挑些伴手礼,不过每家店卖的差不多都是相同的东西。除了镰仓大佛、特产礼盒,琳瑯满目的都是富士山纪念品,明信片、钥匙扣、冰箱贴。
我第一次看见富士山,就是自家的冰箱上,父亲的同事从去北海道出差带回的伴手礼。那冰箱贴的工艺十分精巧,山顶皑皑白雪,山脚落英缤纷,每个花瓣都刻画的细腻逼真。细想才觉得奇怪,他从冬天的北海道回来,却送出春天的富士山。既然并没有看到那样的景象,那他送出的富士山算什么意思呢?后来我知道,由于富士山的绝对代表性,一些与富士山相似的山也被冠以它的名字,北海道就有两三座「乡土富士」。只要是「富士」—— 没有人会不爱它,即使从未见过它。
十二月的白天很短,四点钟太阳已经在缓缓地落了。从镰仓小町通搭电车往回的路上眺望江之岛方向,我竟又在澄黄的漫天光晕中隐隐看见了它的轮廓。比起早上的相见,说不上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似幻似真间,它坐落成寂寞的符号。
之后在箱根那几天都在山里穿梭,树影层层叠叠,望不到远处。再见它是在大涌谷景区上行的缆车中。下面是古老的火山口,不断喷出蒸汽与硫磺烟,转过头就看到伫立在右手边的富士山。对古代的日本人来说,富士山是“遥拜”的对象,为了抑制它的喷发,在富士山麓建造了浅间神社。它最后一次喷发是在三百年前,喷出浓烟到达了大气中的平流层,在今天的东京落下的厚厚的火山灰。隔着缆车都能感到脚下的高温,看着疮痍的黄土,这是我从未在任何宣传媒体中见过的,好像揭开事物端庄、神圣的外衣,窥见它危险的一面。我突然感到一股与它前所未有的亲近。
真的坐大巴前往富士山时,反而看不到它了,有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即视感。长途颠簸让我昏昏欲睡,到河口湖站下车,天已经漆黑了。河口湖是看富士山最热门的地点之一,但周遭几乎称得上是原始。也可能是我定的民宿太偏,拖着行李箱暴走二十分钟,没看到一个游客。没有人行道,我只能走在马路上。很长一段路没有路灯,我借着手机的手电筒走着。因为很累了,反而并不害怕。我看着属于自己的小蓝点在谷歌地图上移动,看着周围的山脉,原地三百六十五度转一圈寻找富士山的方位,试图在漆黑的夜晚勾勒出它的影子,无果。在民宿歇下脚,看向窗外,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直到第二天清晨,某种情绪比闹钟更早地将我唤醒,富士山撞进我眼里—— 我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像深海沉睡一千年的鲸鱼。一瞬间,我明白了关于富士山的所有神话。就是这样才对,没有任何修饰和加工,就这样温厚的样子。
民宿的所有窗户都对着富士山,早上起床吃早饭,邻居奶奶双手合十对着这座山祈祷。不是「富士」,仅仅是这座山。
「很美。」我回复。
(智者乐水因为看到他人,仁者乐山因为看到自己,一座山无疑最像自然的样子,一场游记也仿佛是归园田居,虽然行脚路踪有点杂乱,叙述语序偶有戛止,但是文字迷途般的寻幽探径,从不同层次的遥想和近瞻开示,起初心心念念如同观光客典型的痴妄,最后以富有禅意的画面收结本心,虽然氛围尚可更为留白空灵,不过境生于象外,旅程和书写都算找到了目的。)
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老家背靠一座小山,前头是一环的定海湾水,望西南边的话,只有几座零星的孤落岛屿,整体算是个偏僻的小城镇,从飞机场回这里,如果姨丈没得空开车来接的话,得和几个素未谋面但是乡音熟悉的人一起拦个黑车来坐。那些陌生的老乡在沿途的小城镇就会下车,最终站还是我们家这个靠海的小镇子。比较莽的司机会仗着自己多年没死没伤的车技直接往小树林子里抄近路,颠簸的像海盗船,但是死生不论且没上保险。那种惊魂一程结束后我会脱口而出一句:“妈的牛逼”,然后被同样刚缓过神的我妈伺候一嘴巴子。一般出了老林子就是正经山路了,远远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当时暮云要西沉,闽天是一片的霞色,丝绸似的海面,由绣娘伏了金线,忽闪忽闪的,连绣上几只展翅的海鸟,我摁下车窗就要闻海风,心里清楚是旧时的盐咸和鱼腥,还夹杂着海带腐坏的臭。
那天有个不知道谁家的娃娃过生日,要火柴点蜡烛,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要打火机,反正抓了我下楼去那种一看就很神秘莫测的杂货铺买去。在这南方不飘雪但就是冷的天里,我被冻得像条傻狗,还被店主告知没有火柴,让我往东路口走,那里或许有卖的。其实我也不记得那条路口叫什么,只记得长什么样子,就是老家阳台向外看的那一条横着的街道,但也不能这么叫它,所以胡诌个名字。那头转个弯再直走,左一排都是别人家的老宅子,不至于破旧,但是蒙上一层记忆的灰,屋檐和墙角结了蛛网,不说人走了,燕雀也不来落脚。陈年污渍糊了一窗,偶有几家是擦干净了的,外头还搬了个木头小坐凳,有个松柏似得老奶奶坐着,倚墙阖眼,我路过的脚步声惊扰了她,要开口说话。
“女顿搓央呀? ”
我磕磕巴巴地报了我妈的名字。
“哦哦,度歪火耶? ”
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家乡话里的小和二怎么说,只能拿手指比个二,老奶奶眼花,我也不敢凑上前,只见她眯眼睛看了半天,又说了些听不懂的话,我手揣兜里,缩着脖子听着,只低头盯着攀上石板路边沿的青苔,拿脚刨块地儿,试图混入其中。她说了半响觉得没意思了,摆摆手,让我滚蛋。
我向来搞不明白这种旧屋子的布局,大门敞着便能看见最前头的厅堂里都有谁在,几家妯娌聚在一起,织补渔网来补贴家用。也就一个小木桌子横在中间,摆上水壶水杯,围着坐了一圈叫不出称呼的妇人,但她们总能认出我,便要腾出一只手同我招手,玩笑似的让我上手试试,她们指尖翻飞几下,绳网在削了尖头的小木棍和老茧之间交错成形,腿上都铺着织好了的部分,速度快的已经在脚边堆上了几摞了。于是本就不大的厅堂散落着半成的深绿色渔网,没处下脚,连多的凳子都没得,我悟了她那句邀请恐怕只是客套,只摇摇头,依着门框盯着看了一会儿,打声招呼朝更东边走了。
海声是可以听到的,因为潮汐会拍打在岸,古诗里应该管这个叫浪涛声。我对这片灰澄澄的海的印象并不多,只知道边上围了个牡蛎花蛤的海上养殖场,如果实在读不下去书了可以回来养海鲜。不过那种海上牧场也不好搞,出于安全保障至少得会游泳,惭愧,我不会。倒是隔壁村子捣鼓了那种室内引进海水的海带种植棚,适合旱鸭子,就是播种方式和插秧太像了,感觉缺了点大海特色。要实在没点牧农天赋,回头开发了度假村也能蹭个保洁的活儿干干。我是知道隔壁村子已经建成了的,不清楚上头打算给这一片地划作什么作用呢,无论作什么用,都管叫作发展。
靠海吃海的渔民们再一次,也大概不会是最后一次,向这片朝夕相处的海域索取庇佑。只管发展了,要的是利润,是活人手里握着的实实在在的好处,会化为孩子的教育资源,不必为了去市里上学而求神拜佛奢求那半分的抽签概率(我们这拜妈祖,但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拜文昌),也会化为修建牢固的电线杆子,刮了台风也不至于跟外头断联三天,当然小崽子们可能不太乐意,这意味着出不了家门也得在家里安安分分上网课。还有老奶奶守着的那些石头垒起来的空房子,是回忆糊上窗纱的朦胧,手欠的摸一把,沾上一手叫作童年的污渍,直直要洗三次手才能撇掉的粘腻。往后也只是翻新的别墅阁楼,亮闪闪的玻璃窗台,手欠摸一把,是要被安保当贼捉起来的。
我挺喜欢看海,只是太讨厌泥沙浸入到鞋子里那种粘腻的触感,所以只在修了道路的沥青板块上远远看着。其实这片海算不上好看,到底仰赖天光赏脸,要是一片灰茫茫的天色,那镜似的海面也教灰扑扑的一色。但是这样望不到尽头的海吧,是很像爱人的臂弯的,被怀抱着,就能够无餍无足地汲取和索求。偶尔要承受她的一丝怒气,只消三天的大风过去,还会从天上掉海产。要相互依偎着,就觉得魂魄离开了囚笼,白天跟着一堆破碎的高分子化合物沐浴破晓的光,晚上如果没被拍回在岸上的话,就消融在月色里头。我忽然就想跳进海里,因为盐咸的水流织成柔软的网,会覆过海风摧折过的面庞,然后灌进喉肺,死生不论,保险应该是不能保的。
但我好像是来买火柴的。
东路口走到了尽头,只有这一片灰澄澄的海,我脚下伸了根,不愿意离开路道将脚放进泥沙里,却也不知道这破火柴上哪买。
所以见到海鸟驰过海面,便要羡慕精卫投进海里的石头,但我是个嫉妒心强的孩子,只用眨巴两下眼睛的功夫,就做了决定。
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蜗牛的节奏
有天早晨,在宿舍楼下等朋友一起去上课的间隙,闲来无事,蹲下来观赏起了就近的一处植物丛。在植物丛纷繁的枝叶间,我找见了两只藏匿于其中的硕大的棕褐色蜗牛。它们栖息于此,软体部分紧贴着枝叶,缓慢的蠕动着向前。经过深绿色的叶片时,还能隐约见到一些粘液流露的痕迹。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细致的去观赏两只蜗牛,它们的软体部分有着类似人类掌纹那样纵横交错的纹理。朋友迟到了,我发讯息催促她赶快下楼的那会儿功夫里,蜗牛已经从一片叶子的尖端移动到了叶柄下方。可行动如此迟缓的蜗牛,适应环境的节奏却是挺快的。据生物学家调查发现,蜗牛正在快速进化以适应城市的气候。同一个品种的蜗牛,在农村和郊外会长出颜色较深的壳,而在城市里则会长出颜色较浅的壳。浅色的蜗牛壳可以更好的反射阳光并更快的散热,以此可避免蜗牛因体温过高而导致死亡。
想来,那日明明是个大晴天,我似乎还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见过蜗牛的身影。晴朗和多云多雨的日子各自占据了大半个新加坡。城市在历经了一场场暴雨后,出现的常常不是彩虹,而是一颗颗肥硕的蜗牛。这一颗颗肥硕的蜗牛,会趁着雨天潮湿的环境迅速吸收地面的水分,以便更自如地蠕动或更自由地觅食。艳阳天的光照则会导致蜗牛的水分快速流失,从而干瘪死亡。因此,在炎热的天气里,蜗牛通常会将身体缩进壳内,然后用自身分泌出的粘液将壳口封住,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所以,也就难怪自己没怎么在晴天里注意到蜗牛们的身影,它们大概是躲藏到阴凉的角落里休眠了。
阴雨天里倒是常常能见到蜗牛,但也常常在雨后的街道上见到稀碎的蜗牛尸体。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雨后走在街道上,脚下忽然感知到一个硬物。这时往往已经太迟,伴随着那种感知的通常会是一声清脆又短促的“喀喀”。听到那阵声音后,大家一般就下意识从那个硬物上跳开了。紧接着,地上就会出现一团碎壳片和软黏体夹杂在一起的蜗牛尸体。大概谁都不忍心多看吧,怀着一些歉意继续赶路。
我也误杀过这些小东西,细想一下,大约有个三四次呢。记忆特别清晰的是第一次踩到蜗牛时的情景。那会儿还在上初中,某天放学后下雨了,我却没带伞。好不容易在学校熬到雨停,我必然是迈着大大的步子,恨不得早些逃回家。结果一不小心,踩碎了卧倒在路边的一只大蜗牛。蜗牛壳裂成好多块碎片,有些压在软体上,有些插进软体里。整只蜗牛扁成一大摊,根本不忍直视。我站在离它老远的地方,默默于心中说了一句“对不起”,继续逃似的回家了。到家后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他说:哎呀,没事的。法国人不是还把蜗牛做成一道菜吗?可法式焗蜗牛的存在,就能够减轻我对于那一脚的歉意了吗?
我们似乎总要以快速的步调去适应那种匆忙的生活节奏。我们的生活时常快到,在雨后的路边踩死一只蜗牛,都来不及让自己的歉意稍加停留片刻。然而事实上,蜗牛并不需要我们的歉意。它们正在以自己独有的缓慢移速,迅速适应着城市的巨大变革,它们蠕动出了一种特别的节奏,和我们一同适应着城市的高速发展。
那天上完课回到宿舍,我特意绕去那条植物丛附近,想再瞧瞧蜗牛们的身影。其中一只蜗牛还在枝叶间缓慢的移动着,另一只则是找了一块枝繁叶茂的阴凉处将自己封闭起来,一动不动。那一天,我从九点半上课到四点半,中间只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我迈着那种踩死一只蜗牛都来不及道歉的步伐,穿梭在一栋又一栋的教学楼之间,不停的上课、上课、上课。而那两只蜗牛呢?它们大概一整天都在这条三、四米长的植物丛里活动。
蜗牛犯饿的时候就慢慢找一片叶子,然后慢慢地进食。我犯饿的时候却要在一个小时休息时间里,花上四十五分钟排长长的队,找空空的座位。然后再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狼吞虎咽,剩余则全部留作快马加鞭的走动。蜗牛犯困的时候就找一处阴凉的地方,把自己封闭起来,舒舒服服睡个大觉。我犯困的时候却要在一间狭小的课室里躲避老师的眼神和点名,在电脑的掩护和手臂的遮挡里,偷取几秒得以让眼睛短暂休息的黑暗。
那个回到宿舍的傍晚,我看着植物丛里的两个浅棕色蜗牛壳。我想或许是时候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一些了,是时候学着用一种“蜗牛的节奏”去应对繁杂的课业和焦头烂额的大学生活。自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把大半的休息时间花在排队和找座位上。我更愿意从门可罗雀的便利商店里买两个饭团,然后在教学楼附近找一处没人的角落坐下。虽然明明只是饭团,却好像更加多姿多彩了。因为我可以在便利商店的货架前,用一种“蜗牛的节奏”缓慢扫视并挑选我想要的饭团,香松鸡肉、烤鳗鱼、美乃滋三文鱼……然后再用一种“蜗牛的节奏”,细细品味它们的美味。
(在天荒地老的尽头,蜗牛慢慢走过了千万年,以动物自然为师,除了学习做人的道理,往往也可以带来治愈,书写作为夹缝之间的福音,虽然主题脉络稍嫌生硬,动作表现也有点刻意,后半几乎是一种快速的精神标举,缺少比较幽微潜移的悟性,不过文字在日常现实的流动之中,剪缀出了某种脆弱而强大的启示,偶然停驻而又匍匐行过,留下不慌不忙的生存真理。)
死湖死不了
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可是我没有很喜欢。也许是因为天上的星星少了,也许是因为发着光的是太空里的卫星,也许是因为该看到的天空都被大楼盖掉了大半。新加坡是一个很繁荣的国家,又有花园城市的称号,不过它的美,我真的欣赏不来。在这里,我常感到窒息。这不关PSI还是COVID的事,而是我身体里,最本能的,对自然的渴望。
这可能和我的出生有关。我们那里是一个Taman,叫大马花园。Taman里有好几条街,每条街的人都大概知道住着谁谁谁。没有高楼大厦,但也不住在草屋里。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菜园子,收割时都会互相交换这些有机食物。我们Taman的后面就是麻河的小支流。小支流的上游是利丰港,那是麻坡的一个小镇。利丰港是福建音译,是繁荣港口的意思。据说,在19世纪中到20世纪初,利丰港是麻河河道流经之处,而且也是在港主制度下发展的港口之一。但后来因为麻河改道,这里也不再那么繁华,人口也都迁到后期发展的麻坡市区,因此后来被称为“Sungai Mati”。
怎知,这里没有死绝。水利局在河的上下游设置了水闸,把麻河的河水引入,灌溉当地的农作物,孕育了一条长达九公里的新生命。我都不知道,这里是西马半岛最大的湿地自然生态环境。那里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牛轭湖生态区”。在网上搜索时,记得写“麻坡牛轭湖”,要不然你会发现世界上有好几个牛轭湖。牛轭湖是因为河曲发育,随着流水对河面的冲刷与侵蚀,河流愈来愈曲,导致河流自然截弯取直,河水由取直部位径直流去,原来弯曲的河道被废弃,最后形成了牛轭的样子,因此得名。
我在利丰港上过四年的小学。四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这个地方。就算手里拿着最喜欢吃的冰淇淋,也会把视觉奉献出来去观察湖水里的动静。水很清澈,看得到浅处游耍的鱼儿,水草纵横交错地生长着。你知道鳄鱼在水里怎么游泳吗?它们只会探出眼睛和小半个头,其余的身体都在水里。明知道鳄鱼的凶猛,可是每次还是会期待湖里会看到一双眼睛和小半个头。可能是我manifest地太诚恳了,有一次真让我看到了一双眼睛和小半个头。我又兴奋又害怕地跟小叔说:“有鳄鱼!有鳄鱼!”
结果小叔却跟我说:“那个是四脚蛇,不是鳄鱼啦。”
chey。
哎,那可能马六甲王朝留下的臭四脚蛇之城(Kota Biawak Busuk)或败坏之城(Kota Buruk)的四脚蛇后代。它可能也是阿公年轻时,吃过的四脚蛇的后代。摩托从学校的后门出来,会经过一座桥。桥上有些人在钓鱼,有些人和我一样,观察着水里的动静。水流也看不出急慢,只是你会发现沿边的草和水里的绿植都长得太茂密了,甚至已经可以把人藏起来。过桥后往右转,你的视野就会收获一片大稻田。每当收割期,金黄色的稻禾加上夕阳的余晖和群鸟飞翔的景观,这里就是一个网红打卡地。如果过桥后往左转,那就是回家的路。沿途中,左边是牛轭湖,右边是油棕园,有时还会看到在吃草的牛群和它们的大便。回到家前,我们还会经过另一座小桥。这条路常有摩托车和脚踏车行驶。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常遇到熟人,阿公还可以很自然的一边骑车,一边和友人聊天。说起这些往事,阿公都会说:“老咯,不记得咯。”
我来新加坡已经有十二年了。这里很干净,路旁不会有满地的垃圾,垃圾桶也不会爆满而引来蟑螂老鼠。我在路上,想着的却是那片田野。2012年,滨海湾花园建成之后,我去了一次。那两座说是未来主义的建筑和我认识的大自然,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于是,我更加期待每次回家的时刻。
2016年,有一次回去时,我跟阿婆说要去骑脚车,她警告我不要过桥。因为油棕园那里好像刚发生失踪案,嫌疑人还没找到。那我就只好在桥上度过傍晚的时光。那时我已经有两三年没去过那里了。当时我发现水好像没有那么清澈,钓鱼的人也少了。前几年,马来西亚行动管制令期间,星洲日报刊登“牛轭湖杂草丛生,恐变小死湖”的文章。报章的照片中,几乎看不到湖水,水面上还堆满了垃圾。都说行动管制令期给了自然生态喘气的时间,怎么我看着却像是加速了它们死亡的快键。Sungai Mati的小支流,这是要死了吗?那时的我人在新加坡,回不去那里看看。如果我人在那里,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能电邮给谁来处理这件事?谁又会理会这件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久后,幸亏有心人士督促当局进行挖掘与清理工作,牛轭湖摆脱了“死湖”的命运。去年星洲日报又刊登了关于这片土地的新闻“东甲新地标·欣赏怡然风景·美丽田园·邀您打卡”。牛轭湖的命还是挺硬的,轻易死不了。
(我们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轮回变化正是生命的规律,即想随记的语气多少有点拖沓,情绪或隐或露也缺少亮丽的修辞和娴熟的掌控,不过朴实无华恰好对应乡野原始的形态,书写无需过于精雕细琢,心随意转自然流露即是一种澄明,故园河域流向时光的两岸,昔今与国界的喜恶不难对比,不过文字在细碎之中,如河底滚动的卵石,颇能激荡出涓涓的善意。)
树之声
午后尖锐的光线让我只能眯着眼睛,望向巴士预测还有四分钟才会抵达的方向。空气中的汽油味像是有许多黑色颗粒漂浮着,钻进我的衣袖,再化成一颗颗从我背脊上滑落的汗珠。我退到巴士站后排的一棵大树下,希望从翻滚的热浪中逃离。
这棵树并不是特别高大,但苍劲的树根紧紧扎根于此,像是在这儿待了半个世纪。沟壑相间的树干带着一种疯狂的生命力,笔直地升上去。嶙峋的枝干再分为四五叉,像一把撑开的绿伞。我站在树下,不自觉地抬起头,只见密密匝匝的树叶簇在一起,遮住大半的阳光。有了树荫的庇护,日晕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光圈透过层层树叶,撕碎了影子,斑驳在我的脚下。
从三巴旺到学生的家需要先坐地铁,后搭巴士。四十分钟的车程,是我观察城市自然的唯一时刻。坐在急速前进的巴士里,映入眼眶的是窗外一排排倒退的行道树。记得上个月经过这里,被种植在双行道间的小灌木还未被修剪,杂乱茂密中透出自由的气息。现在一眼望去只见它们身高齐一,偶尔掺杂几个形状独特的盆栽。在这个花开的季节,我的周末被困于一片黑白相间的条纹里,唯有绿色点缀。巴士的路线穿过一座座获得各种奖项的地标,在汽车飞驰的道路上,两旁依旧绿树成荫,可树木却显得如此矮小。
最高大的树木生长在最舒适的地方。那里的擎天树丛模仿着自然界的大树,粗硕的钢筋混泥土树干,大约二十五到五十米高,上面挂着超过两百多种的热带攀缘植物。它们伫立在游客聚集地,好像本该接受着一声声的赞叹。初见这些巨型大树时,我并未被震撼,只觉得那些隐蔽在角落里的古老树木更值得敬畏。
我试图了解擎天树丛,发现在它们未来主义般的造型背后,拥有许多功能。虽然缺乏绿叶进行光合作用,但在它们类似神经元的树枝上,有许多太阳能板。粗壮的紫色树干里则是落叶和雨水的再生地,可为旁边的花穹和云雾林提供能量。我感觉自己踏入了《树王》里,发现了李立口中那棵有用的树。
除了建造有诸多功能的擎天树丛,有几座玻璃小山会永远开满鲜花。买一张进入花穹和云雾林的门票,就可以观赏樱花飞舞,在云雾缭绕的步道上漫步。或是进入奇幻花园,从洞穴式的空间里,构想已绝迹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四月的热带小岛上,一眼收尽五大洲的植物,遨游于一片花海中。在纸醉金迷的场所,花草树木原来也可以被贩卖。第一步是搬运些稀贵的植物,保护并存放于冷室中。
但散落在其他地方,那些平凡无奇的树木,却在等待着未来被砍下的命运。想到这里,我仿佛触摸到了巴士站旁为我遮阳的那棵老树,渐渐变弱的脉搏。树木最终也逃不掉被社会筛选的过程。不断更新的城市蓝图,逐渐描绘了建筑清晰的轮廓,而“自然”这个本该直截了当的概念却变得模糊不清。构建的生态乌托邦,让植物的生长不再顺其自然,茂盛的叶子是盈利的数据。而我想,守护植物还能有其他理由吗?
我一下也想不出什么,只是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决定再去滨海湾花园看看。夜晚半明半暗,许多植物变得朦胧难辨,只能看着它们在晚风中摇拽不止。我似乎遇到了每晚的灯光秀,擎天树丛上的无数的小灯点在瞬间全部点亮,奇幻的色彩停留在了墨蓝的夜幕中。仰望着眼前迷离的灯光,听着激昂的管弦乐,花草在这时显得如此流光溢彩。恍惚中,我觉得脚下踩住的不是土地,而本该是一片更为宽阔的大海。
(花园包围城市,草木打造绿化,泥沙扩充版图,钢骨创造生机,当人类与自然的群聚,越来越是一种矛盾的共存,书写必须涉及的内在命题,也就不是简单善恶的对比,虽然视角脉络的移转稍微不够流畅,结构节奏如同稀疏的叶影显得散逸,但是文字于翠微深处,或者挺拔或者鼓曲的延伸,确也碰触到了许多值得深思的现象,前后如果再做修葺,即可蔚然成林。)
路见西藏
“总要去趟西藏吧,去看看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向神明虔诚的跪拜,雪山下的经幡,远离乱世喧嚣,为西藏蒙上了一层薄纱,不由得引起你的好奇心想一探背后的真切,再加上自认为骨子里流淌着些许文艺青年的热血,终于去年踏上了通往西藏的自驾之路。
6月的天气夹杂着闷热,最享受的时刻便是头倚靠窗边时裹挟的凉风和尽收眼底的美景。随着车队慢慢向西前行,大大小小的山峦高低起伏,相互交叠,密不可分。到达康定,即使现代化的进展已使康定发展出新城和老城,但浓浓的藏族风情丝毫不减,整个小城的建筑都在砖红色和明亮的黄色里穿梭交汇,藏民行走在马路两旁,一缕浓香从头顶闪烁的招牌“正宗牦牛”上飘出。我们未多做停留,带着期盼继续向前出发。
随着汽车的深入,窗外白雾袅袅绕绕,环锁住青翠的山腰,渐渐地,层层山峦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辽阔的塔公草原。我们取出帐篷在此歇息,安置之后环顾四周,才发现零星的帐篷在一望无际的草原是显得如此渺小。傍晚,夕阳在远方的天际划过,头顶的天宇呈现出澄澈的墨蓝。繁星遍布在朦胧的夜色中,像淡淡的萤石,点缀着夜的帷幕。盯着星光不由得出神向前迈入几步,前方参杂着小虫的鸣叫,后方传来朋友们的嬉笑打闹声,横扫长时间坐车的疲惫,心中只剩无限慰藉和治愈,伴着朦胧温柔的晚风,想必今晚注定要醉倒在这草原,于那点点泛着绿意的繁星相伴。
雅江是自驾的必经之路。奇妙之处在于这座小城是依山而建,处在峡谷之中。古典的建筑和现代的排列好似科幻电影中的魔幻。高海拔导致的稀薄空气和高耸的山体,当你身临其境时,只会带给你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以及狭窄道路带来的逼仄。了解到此地盛产松茸,个个粗壮饱满,顶着把小伞。当即便到餐馆里一探虚实,果然,名不虚传。不仅煲汤可以品味出鲜甜,就连最简单的做法焖饭,也四溢着浓郁的鲜香和松木香。
继续西行,终于,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雪山。雪山荧白,被积雪切割出角峰刀脊。从山脚向上望去,被林海和草地构造出不同的区域。当日晴天一碧,太阳余留下的最后一丝蚕光融入微醺的云间,刹那间像是顽皮孩子打翻的颜料盘般绚烂,橘红,霞粉,烈金,一股脑扑向白雪皑皑的山顶,山顶迎接着第一缕霞光,瞬间光芒万丈,瑰丽辉煌,将阴影投射在微翠之中。我站在草地上,欣赏着可遇不可求的“日照金山“,渐渐地,传来青草和无名小花的幽香,它们享受着经过洁白雪山的过滤之后的湛蓝,在山风中微微孕育出湿润的气息,随风波动,飘香更远的地方。
侧目,纳木措湖泊顺应着雪山白转嫁为湖蓝。湖面平静,泛着微光,是辽远的,深邃的蓝,如丝绸柔滑,也似剑锋凛冽,不仅是视觉盛宴,更是可触摸的质感。这一抹蓝是如此澄澈,在它的映衬下,其他万般色彩都开始消融,逐渐变得模糊。时间彷佛凝结成琥珀,封存着当下悠然惬意的心绪,我享受着思维情绪的放空。突然,一只蝴蝶闯入了我的视线中。它翁动着翅膀,把落在翅膀上的阳光搅动得明明灭灭,荧光闪闪。细观那蝴蝶,它修长的触角微动,薄翼在风中轻颤,仿佛身披棱镜般,折射出斑斓的色彩。那些一圈圈环绕的纹路似迷宫布满双翅,又像日光砸在湖面上的层层涟漪。蝴蝶在湖面上一闪,又忽得一声,消失了。只剩下这澶湉的湖泊如美目般多情动人,无言诉说着时间遗留的密语。
一路颠簸,热风卷着沙砾代替凉风拍在我的脸上,即将抵达,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热忱与明媚。烈日倾城,现在,我置身于拉萨的蓝天之下。牧归的藏民们有的悠然地喝着热气腾腾的酥油茶,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禅意,有的则沿街而坐,风卷残云地吸溜着一碗藏面,大把胡子上沾上了酣畅淋漓的汤水。他们笑着谈论生活的不如意,眸子里流露出这篇净土滋养出的干净与纯粹。走着走着,布达拉宫映入眼帘,宫宇叠砌,白宫合抱红宫,白墙揉杂着麦黄,红墙上勾勒出黑沿石窗。拾阶而上,传来清脆的钵响和沉厚的冥诵,佛像庄严肃穆,喇嘛们闭眼跪坐着诵经,一丝不苟的表情透出对神明的尊重和敬仰。继续行往大昭寺,沿街,旅人和传经人交织在一起,磕着长头的信徒,一步一跪拜,一步一磕头,人来人往,尘埃飞扬。他们的脸庞虽沾染尘土,内心却接受着最虔诚的洗礼。或许会感到炎热,感到疲惫,但同样会感到来自神佛的光明与指引。
来到大昭寺门廊前,无数膜拜者用积年累月的汗水,给伫立在门口的大石板打上一层浑厚油润的包浆。一位朝圣者到达朝圣路的终点,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身子扑向石板,两条胳膊推着手掌划过沟槽。在石板的尽头,靠近大昭寺的方向,双掌合十,身体呈一条直线,双膝,双肘,额头,无一有缝隙地紧贴在地上,神情划过一丝隐秘的微笑。来到梵音阵阵,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我模仿着朝圣者的姿态,叩首,只愿家人身体健康。
(壮游者的风尘仆仆抵达了朝圣者的香格里拉,一路蜿蜒的风土民情和良辰美景,远致星光近睹彩蝶,天地悠悠文字翩翩,流露了明快而精确的一心一意,仪式性的行程几乎毫无间奏,一切潋滟和斑驳尽量尽收眼底,可是美丽的景仰和超验的撼动,少了比较物质性和个性化的启迪,书写自然未必即是自然书写,除了完成旅行之目的,不妨从中思索万物诸法之间的关系。)
作为早年在南方长大的孩子,而后又来到小红点数十载,雪在我的成长年岁里是极为稀奇的自然产物。越是稀缺便越是神往,我羡慕北方孩子们明媚的白色世界,厌恶南方冬天阴冷黯淡的梅雨黑夜。
17岁那年,为了看上一场纯粹且不掺人烟的翩然大雪,我熬过了十四小时的飞行,落地的昼夜时差,又坐上了6小时的私人小火车驶进了格林瓦德镇,在父亲的陪同下攀上了彼时还是私人雪域的艾格峰。格林瓦德人烟稀少,无游客前往,入住的小木屋是山上唯一建筑物。滑雪淡季的艾格无度假的格林瓦德镇民,我和父亲成了诺大雪山唯一的访客,住在静谧得能听到雪花坠地的木屋,长达两周的度假时间里,几米厚的积雪上除了送食物的车胎痕便只有一大一小的两组脚印。满地的霜华,白雪霏霏,反复在屏幕里回看的皎白在眼前净化着我的双目,我的身,我的心。
返程的航班上,多年没在父亲面前流泪的我哇哇大哭,不舍那一座载雪之山,想要延迟开学返回小木屋,遭拒绝后的执念下提出暂停在新的学业,前往瑞士留学。最后当然也是无果的。父亲哭笑不得,告诉我上海的冬天偶尔也会下雪,在我8岁之际的春节,普降中到大雪,沪上各大媒体都曾版面大篇幅报道罕见雪情。回到下着梅雨的黑夜,我查阅到《同治上海县志》卷三十记载着“顺治十五年冬十二月,朔厉风奇寒,二十八日黑虹见,是冬严寒大雪屡降,积三四尺”,“ 清光绪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二月十四日(1893年1月),上海地区大雪奇寒”。
几十年前的魔都也曾是雪乡,可全球变暖下的升温趋势导致现今连北极地区都不再规律降雪,冰川严重萎缩,积雪融化,固体水资源减少。而全球变暖致使降水中的降雪减少,降雪率的降低直接影响冰雪的消融和汇流过程,从而导致干旱区冰雪融水补给的河流在干季流量急剧减少,加剧水文波动和水资源不确定性。人口赖以生存的农作物,得益于雪从而能够在来年生长发育。由于其导热能力之低,雪具有良好保温效果的特质,在寒冬保护植物不被冻伤,待到来年开春雪水融化,为植被提供良好的供水,1升雪水里所含的氮化物7.5克令每次雪水渗入土壤就等同于施了一次氮肥。从小母亲就喜欢在冬日购买被霜打过的蔬菜,代代相传的上海老话便是“霜打的青菜分外甜”,经过霜雪的洗礼,蔬菜的品质往往更优,口感偏甜,营养也更加丰盈。
雪水中所含的重水则比普通水中重水的数量要少四分之一,重水能严重地抑制生物的生命过程,鱼类在含重水30%-50%的水中很快就会死亡,融化的雪水才是各大水栖生物更适合赖以生存的空间。能大量清洗空气中污染物质的雪花,令每一场大雪过后的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飘然新雪的密度一般为每立方厘米0.05-0.10克,因此地面上的积雪对音波的反射率极低,能吸收大量音波,甚至能为减少噪音作出贡献。北方大陆的冬季降水偏少,城市水资源短缺的问题更加突出,因此城市内降雪对缓解、补充城市冬季水资源短缺和改善、保护生态环境起着极为重要之作用。
一方面身为大自然的产物,人与气候的交互感应实则无处不在,而另一方面同一生物群是导致全球变暖的罪魁祸首,气候诡谲无常,而人类无时不刻对其产生生理反射并自食其果。气候变幻下,人体的皮肤,眼睛与呼吸道在冷暖交替之时,都会做出极敏感的反应与变化。当皮肤受到外来的冷热刺激时,机体便会立刻产生相应感觉,过强的刺激则会引发疼痛。当皮肤感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人体的体液平衡也随之发生变化,炎热时人体胃液分泌量的减少便会导致胃口的降低。全球变暖下温度的骤升会直接影响人体的内激素分泌,改变血液细胞的成分。眼睛则对于气候变化中大气有害物质的侵害极为敏感。当极寒与极热降临,人眼的的内部保护系统会受到创伤,从而导致多种眼疾。赖以生存的呼吸系统更会由于天气的剧变受到影响,不规律冷空气的入侵导致呼吸道毛细血管急剧收缩,局部血液循环降低,抵抗力减弱从而引起病毒感染。身为人体热量调解中心的下丘脑在天灾降临之际往往难以应对急剧的变化,从而导致不可逆的损伤。
极端寒潮事件和全球变暖的总体趋势并不矛盾,平均气温的上升导致气候更加不稳定,极端寒冷事件的强度也在增加。大陆内蒙古通辽地区从21年11月7日10时以来,经历了一场持续46小时的强降雪,截止11月8日,雪灾已经导致5609人受灾。此次雪灾追根溯源后的最终元凶则是全球变暖。由于受地球自转的影响,北极地带的冷高压一般情况下在原地打转,形成北极反气旋。但如果北极海冰的规模减少,这些原地旋转的冷空气就不再稳定并向南侵袭,诸多大寒潮实则就是来自北极的一股极冷空气。北极海冰的规模越小,冷空气南下的强度就越大,而导致其面积变小的原因便是全球变暖后的冰川融化。近年来,极端风暴的频率和强度在全球范围内不断增加,与酷暑和干旱交织在一起,是全球气候变化的体现。2000年以来,欧洲及美洲冬季的暴风雪频频爆发,22年12月22日的世纪暴风雪更是宛如天降大难于人间。在我眼中宛如仙境制造者,令我梦萦缭绕潸然落泪的的翩翩大雪,由于气候变幻而杀人于无形,实在是令人无以承受。
常年身处大陆南方和东南亚岛国的我,实则并不会受到雪灾与极寒天气的迫害,但极端气候与变暖问题是跨越地域乃至全球的共同事件,以个人反思集体的命运实在渺小,但出于本人对雪近乎执念的喜爱,我愿这美好的自然产物保持其无暇典雅,而非在可预见的未来夺去太多性命。
岁暮天寒,彤云酿雪,希望渺小的80亿个体,能够不再以怨报德地亲手让这世界的温度攀升至不再有冰川雪山的一天。
(有一天地球不再下雪了,那一天也就是我们的冬日,在末日来临之前,书写同样追求一种自然结构,话锋的有始有终以及议叙的起承继合,文字不缺悲天悯人的情性,而且一股照应自然的寒气,吞吐得极为沁然凛冽,但是从雪山沉浸到知识科普,几大段的气候说解积沉过厚,说教的口吻阻碍了扬志抒情的畅度,感念和祈望应是飞鸿踏雪般,于冰冷的现实中进行点缀。)
易碎的美
九寨沟美丽的湖泊和雄伟壮观的瀑布,是让人想亲自到九寨沟的其中一个原因。在这个地方,可以欣赏到奇妙的色彩和壮观的景象。九寨沟的湖泊被誉为“天堂之湖”,湖泊的颜色因季节不同而变化,有蓝色、绿色、青色、紫色等不同的颜色。湖底的沉积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来的颜色令人叹为观止。这种非自然的颜色就因为是自然产生的,让九寨沟这个地方显得无比特别,有着无法取代的美。
九寨沟是一处充满神秘美感的地方,它融合了自然风光和文化背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九寨沟的湖泊和溪流是最引人注目的特点之一。湖水的颜色从蓝色到绿色,甚至有些湖泊呈现出浅粉色、黄色和橙色,这些色彩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清澈的水流从山间缓缓流淌,轻轻潺潺的声音让人感到宁静和舒适。
其中最著名的是五花海,它是九寨沟中最大的湖泊之一,颜色变化多样,有时呈现出鲜艳的红色,有时呈现出深蓝色或绿色。像女人一样,五花海的多变和多姿,便是它的魅力。除了鲜艳的颜色之外,胡波的魅力也来自于它清澈,无瑕的倒影。利落的倒影带给人的平静是在别的地方找不到的。倒影的安静让人不知不觉走进自然里,让自己和风景相伴,变成一幅无价的画作的一部分。
九寨沟的瀑布和山峰也是九寨沟吸引人的一部分。数不清的瀑布从高峭的山峰上飞流直下,水花四溅,犹如仙女散花,令人陶醉。而高耸入云的山峰则给人一种壮丽的感觉,山峰上的树木、草地和野花也为这里增添了生机和色彩。 但除了自然风光,九寨沟的文化背景也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不少人情味。
在九寨沟,可以欣赏到古老的藏族文化,了解这个地区的历史和传统。在九寨沟的各个角落可以看到藏族人民的生活和传统文化。他们的房屋和建筑都具有藏族的特色。他们的服装和饮食也有着独特的传统风味。一边听着当地人诉说他们藏族人的生活,一边欣赏着九寨沟的美景,我了解的是九寨沟迷人的地方来自于纯粹的风景和藏族人的一份淳朴。
藏民族在那里生活了数百年,他们创造了独特的文化,这些文化在这里得到了传承和保护。在九寨沟,游客总能了解藏民族的传统文化、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感受到当地人民的纯真和善良。当地人给人的温暖和美景的色彩搭上后,让这个地方变得如此丰富,值得探索。九寨沟当然也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这里的自然风光和文化背景相互融合,形成了一种无可取代的美。无论是湖泊、溪流、瀑布、山峰,还是藏民族的文化传统,都让人们在这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当地人和自然的共处也不断地展现九寨沟充满神秘和美妙的一面。
九寨沟因为有着仙境的美引来许多游客来观赏,但这也逐渐照成了一些问题。由于游客的大量涌入,九寨沟的垃圾问题日益严重,导致垃圾难以清理和处理。其次,一些游客和商家也没有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随意乱扔垃圾、损坏植物和野生动物,导致生态环境逐渐受到破坏。我不免觉得环境和人类的冲突,来自于人类总是很不经意地破坏环境。我们一边想要拥有环境的美,一边又不在乎怎么去保护它。此外,过度开发旅游资源,如大规模修建道路、酒店等,也对九寨沟的生态环境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
除了环境污染,九寨沟还曾经遭受了地震的影响。2008年5月12日和2017年8月8日,四川分别发生了7.9级和7.0级的地震。地震导致山体滑坡、地质滑坡和崩塌等自然灾害,损失惨重。我在2015年11月去了九寨沟一趟,当时就已经能看到2008年的地震留下的痕迹和破坏。我记得在山底下的路旁看见一个巨大的石头,至少和一辆车那么大,我当时就在想那就是地震的可怕,一种庞大的失控。环境的宏伟可以很壮观,但壮观里也隐藏着黑暗的威胁。
每一次地震后,九寨沟也只能慢慢地恢复之前的朝气,走出损害。地震对环境总是带来极大的损害,而环境也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它坚韧的生存力。也许这就是一种自然规律 – 有一次的破坏就有一次的重生。九寨沟的美就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再被地震摧毁,它的美不免带着一种易碎感。这易碎的美让这里的风景和文化,由始至终如此珍贵。九寨沟的仙境是让人逃离城市喧哗和杂乱的安全地。它是一个暂时的童话世界。
(当历史古迹沦为观光胜地,恢弘的美丽或许已经不是自然的秩序,怀古思今略为缺少主体独特的观照,读来更像是一般地方游历的导览,风景风物风俗的展现,如同资料的搜整呈现,但是至少夹叙环境侵蚀的感慨,以及某种生态韧性的敬畏,虽然文字描述似乎仅在叹为观止,不过脆弱的所指却也颇能玩味,过眼容易烟消云散,所以书写的任务,即是记忆的保存。)
大海的梯阶
跨越印度洋降落在五千公里外的南半球,踏出机场迎面而来的冬季冷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咸涩味钻进我的鼻腔。前来接我的朋友跺着脚眯着眼对我说最近特别冷,夜晚的降温实在太过难捱。湿气伴随海风挤进身体的每个毛孔,我裹紧单薄的毛圈卫衣钻进了开往市中心的优步,看向几乎已经漆黑的窗外感叹终于久违地逃离了赤道。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回国的缘故,墨尔本竟让我想起了上海。市区里保留下来的红砖老洋房和脚下粗糙的石板,和记忆中的城市逐渐重合起来。不过后来被一只闯进画面的海鸥打断了回忆,上海没有这种白色大鸟。我和朋友计划在市区休整几天后出海观鲸,于是随意找了一家一日游旅行团,就省去自己做计划需要耗费的精力了。
墨尔本靠海,上网一搜有好几个可以观鲸的港口,旅行社发给我们的行程单也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就划走了,所以到了出海当天坐上开往海峡的巴士时,才得知去的是大洋路尽头的威尔逊斯港。在港口沿着海岸线排列着十几间小店,我们在这里解决午餐。小店店主多数是附近的索伦托或者普罗姆纳德的居民,店门口挂着用贝壳穿成的风铃,海风吹过并不会发出想象中清脆的叮当声。店内采光很好,装潢几乎都是温馨的暖色调,挨挨挤挤地摆满了玩偶、地毯之类的杂货。我和朋友买了咖啡坐在沙滩边的长椅上,看着两三个孩子将自己的面包喂给悠闲踱步的海鸥。
出海的游艇上载满了各国的游客,没离开岸边多久我们就倚着栏杆,试图透过深蓝的画布,看清底下沉睡的庞然大物。比鲸鱼更早跃出水面的是海豚和海豹,也许是亲近人类的缘故,也许只是喜欢船只激起的白色浪花,他们陪伴了我们很长一段距离。海豚从水面跃起带出一串晶莹的水珠,然后再弯着身子钻入水底,隐蔽于深不见底的蓝色之中。
游艇行驶一段距离后,只能远远地看见身后细长的海岸线,船长打开了扩音器,播放了一段几乎听不见的音频,据说是录制的鲸鸣,用于吸引附近的鲸鱼靠近船只。之后的一个小时就是面朝大海望眼欲穿,幻想着会有鲸鱼像儿童绘本里的一样向天空喷出一条笔直的水柱,然后像座山丘浮上水面。总之在已经分不清浪花还是鲸鱼的时候听到了几声惊呼,转头望去瞥见远方海面上隐隐约约的水雾,还有半条漆黑的鱼尾。
我的人生第一次观鲸就这样圆满收尾了,虽说只是远远相望,不过可能鲸鱼这种生物的特质就该是神秘,愿意露面已属实不易。人类对鲸鱼的喜爱几乎是天性使然,古老美丽的生物总是有勾起人类好奇心的能力。可能因此人类赋予的鲸鱼相关词汇向来充满美感,鲸鱼的叫声被称作鲸鸣或者鲸歌,死亡之后的沉没也用鲸落(Whale Fall)这样浪漫的词汇来替代。巨人的死亡带来万物的生长,好像和盘古也有奇妙的相似之处,所以被人类歌颂。
地球在鲸鱼的见证下旋转了数千万圈,他们在南北极洲和赤道附近往返迁徙,遍布了地球的所有海域。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五千万年前的陆地一步步踏入大海,仿佛宽广的大地容纳不下多一种生物一般,鲸鱼缓慢地将自己变成能够摆尾的模样。细胞更新迭代仿佛重生,这群庞然大物深受海洋的庇佑,游过了白垩纪大灭绝,游过了温暖之后又冰冷的洋流,却在今时今日逐渐要被遗忘在海底。我看向船舱壁上排列整齐的告示条例,好像是在避免人类在未来的某天面临相同的境遇,到时我们或许也会像鲸鱼一样义无反顾纵身一跃。
在威尔逊海峡出没的通常是座头鲸或者远洋虎鲸,因为那匆匆一瞥太过模糊,我也无法将那只鲸鱼和旅行团提供的图片对照。不过那看上去是一只小鲸,不知道她的妈妈在不在身边?今天有没有捕到鱼?什么时候再回去温暖的海域?鲸鱼和人类之间产生的链接或者共鸣,实在是说不清也道不明,老套地说就像很久之前就打过照面,让人类在茫茫宇宙中变得不孤独一点点?
再次踏上陆地感觉有点踉踉跄跄,像是踩着浪花摇摇欲坠。再回头望向大海只能看见几只海鸟盘旋于浅滩,所有海中生灵都已经销声匿迹。海浪一层层往岸边冲刺,或者其实是在往深海递进,像是可以走入海底的阶梯,只是不知道尽头是重生还是死亡。
(大海是一切生命的孕体,但是已经无法循环不息,出海赏鲸仿佛水陆诀别,游历俨如一则惘惘然的纪事,素来冷凝静观的文字,游走于深沉的疑惑和辽阔的哲思,以漂移的姿态和缥缈的意象,尝试照现一种千秋万代的衰亡,我们的未来是否注定搁浅,书写大概给不出答案,但是那些渺小而巨大,悠远而匆促的流逝,生命在一起下坠之前,似乎总算看了彼此一眼。)
我过去生活的地方,是麻雀都不愿来亲近的水泥森林,是道路两旁千篇一律的四季梧桐,是鲜少见到陌生花草的刹那惊喜伫足。
而在新加坡,我见过常见的爪哇八哥,歪着鹅黄的鸟喙,在桌旁观察我盘里的餐食,也有颈斑鸠面对公交车的车轮毫不避让,司机泰然自若地轻打方向,绕过它。更有深夜打开宿舍门,发现一只乌桕大蚕蛾停在地上,那对接近20多厘米的全球最大翼展,静静随着晚风摇摆,翼梢神秘奇异的蛇形花纹,好似深夜造访的自然艺术,昙花一现,静待有缘人。
除了这些,还有一种生物,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灵精怪,怡然自得,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城市与自然的宠儿。初识还是在南洋理工大学的Pioneer Hall楼下,被绿植丛林包围,正中间一大片水池里,便竖立着宿舍楼。当时我在食堂用餐,瞥见那片淡绿池中涟漪荡漾,粼粼波光里,似乎有什么更为闪耀光洁的毛发浮潜钻腾。当那生物悠然地浮上水面,在池中仰起米白色的肚皮漂游时,我才看清那是两只水獭。
两只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水獭,慵懒地漂浮在水中,享受夏日暖阳均匀撒在油量的皮毛上。玩心大起时,有交缠成一团,嬉闹着将对方压进水里,片刻从一片芦草中钻出,发出尖锐喜悦的叫声。再次潜入水中时,嘴里还叼咬着鲜活的池鱼,用娇小却锐利的牙齿麻利撕开朵颐。吃到半饱,将粉红的鱼肉往胸前一放,顺着水流再悠游漂浮一会儿,看向岸边享受午餐的人群。
岸上,大多数人早已熟悉水獭的存在,只是静静进餐。也有觉着新鲜的学生跑到护栏边,举起手机静静录像。
我从熙攘的人群里望去,那片池水灵动怡人,却似乎少了什么?
回想一番,突发觉得水獭是如此熟悉又陌生,才发觉自己最近在网络视频里已经刷到无数次了。大火的长沙超大室内动物园成了今年的打卡胜地——在一片透明塑料围成的笼子里,向外伸出一截水管,刚好足够笼内水獭伸出短小前肢的水管。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幕:
水獭仰着脑袋将头紧贴着笼子,湿簇的毛发缕缕黏在玻璃壁上,伸出灰黑色肉嘟嘟的小爪子,绷紧小巧可爱的爪趾,去抓取水管外游客手心里的泥鳅。急切恳求、贪心不甘的生动模样逗乐众人。有的人还想多逗一会儿,将泥鳅保持着距离,急得笼内的水獭嘤嘤直叫,引发起一阵哄笑。
那时看,是多么可爱心动的场面,如此小巧聪慧的生物有求于你,为了食物从狭窄的管子里卖力乞求一口食物,促成一段近距离的难得互动。
是少了,少了人群。攒动的、急切的、哄笑的、上前的,把这自然的一幕,当作罕见的戏目,而是生活中一段午后的寻常邂逅。
本地的同学和我说,水獭已经算是常见的动物了。上世纪新加坡发展时污染严重,水质堪忧,一时水獭销声匿迹,而随着1977年“清洁河流运动”取得重大成效,水獭已在本地横冲直撞,完美融入城市生活了。
有人被水獭咬,有人被水獭偷了家养锦鲤,也有人看见水獭排队过了马路,跳进泳池喷泉里玩闹。
城市里有水獭?我本以为是少见的奇遇,没想到数周后,我就在劳明达地铁站外的河边遇到了三只。劳明达已临近市中心,四处都是大楼,地铁站外的一条景观河,早已用石板砖头造起高高的围栏河堤。
水獭就是出现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我正沿河去公司,三个黑色的身影在岸边的草丛里蜷成一团。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宠物,细看却发现是三只水獭,两大一小,较小的那只见到我路过,不闪不避,径直跑到我脚边。我出于对野生动物的惧怕,像个闯入者快步后退避开,想起水獭咬人事件,一时间避之不及。
小水獭只是仰起头,用黑亮的水汪汪大眼注视我片刻,随机欢脱地迈开小腿,一颠一颠跑回父母身边。两只大水獭毫不在意孩子接近我,只是窝在草丛里舔舐着对方的毛发。就在我绕路穿过时,身后来了一对母子。小男孩正是好奇心重的欢闹年纪,我在家遛狗经常遇到孩子惊叫着跑开,或是主动跑上来随意触碰挑逗,本担心他也会如此,但我又一次错了。那个男孩停下脚步,静静拉着母亲的手,细细观察。他细致地拿捏着距离感,眼里露出观赏的神色,显得满足又快乐。他的母亲就那样陪他站着,两人静默地看水獭的嬉闹与交谈,展现出在艺术展欣赏一幅画作那般所拥有的静默与享受。
经过一天的忙碌,我又经过那条河边,出乎意料,那三只水獭仍在那里,水泥城中的一小片草地上,并未再进入旁边的居民区一步。下班时期,经过的人也多了,但靠河堤的那条路再也没人靠近,大家都有默契地绕到一边,保持着距离,或记录,或观赏。
大概是倦了,那两只大水獭起身,嘤叫两声,从高高的水泥板上跳入水中,溅起小巧的水花。唯独那只小水獭,在岸边踌躇,焦急害怕地发出求助声。他短小的前肢不住地踱步蹭地,左顾右盼,甚至将惊恐求助的目光扫过人群。
周围的群众都安静了下来,视线汇聚在了那小巧的身影上,饱含担忧与鼓励。几次,小水獭的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又猛地缩了回来,伸长脑袋看着下方河水里的父母。
数分钟过去,无人上前帮忙,但所有人都被这胆小的孩子揪住了心神。终于,小水獭下了决心,纵身一跃,掉入河水中,伴随着落水声,人群这才上前走到栏杆边,满脸笑意地看着三个身影消失在桥洞一侧。
报道里说的没错,水獭是适应了城市生活的动物。也许过程会有些困难,而我不必在笼子里见到它们,已是一件幸事。
(人类建起城市关着自己,同时建起牢笼关着动物,如同纪录片式的温厚旁白,夹杂眷恋移情的特写镜头,仿佛从生活的熙攘中恍然出神,去窥视属于自然的心动神摇,书写即是如此彻底的敞开五官,静静的感恩和收揽须臾片刻的美丽,让距离的远近弥补环境的亲疏,虽然时序的转折稍有间隙,但是心思多了一份真挚的沉潜,文字也就多了一种爽朗的蕴藉。)
Weathering
去年八月,天又压得很低,刮风下雨还不足惜,闪电从宿舍烂小孔的窗帘刺向我的眼睛。雷声很快盖过了雨点。甚至会时不时轰得整座楼房都微微漾起来。原本想睡个午觉,养了精神好去上课,最后被闪电晃得只有爬起来。我不得不找剧来看,把满肚子的忿忿打发掉。
八月并不属于坡岛的雨季。但是雨却一点不稀奇,放肆地整天整天下着。
同样是去年八月,自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听闻水电大省枯竭得连一点电也产不出来。以往,夏季属于丰水期。但此番极端的高温天气,除了气温打破极值,降水量也破了历史同期最少的纪录。于是四川成为了重灾区。原本东部供电全仰仗四川,现在反倒四川先倒下了。因为上学,我在酷暑八月便已回到了新加坡,还算是将这场天灾躲了过去。发小则在三十八度的高温下,领着社区单位发放的一人一个对吹小电扇,继续实习。
要是这里流不干的雨,能分给四川一些可好?
泱泱八千万人,在企业停工停产的限电令、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铁、关空调电梯的商城,种种压制公共用电以保证基础家庭用电的情况下,只能蹲在家里,捱过了那段蒸笼日子。
出门上课时,雷电已经停了。只不过雨依然还很强烈。我站在车站的檐下,雨斜飘在长凳上涂鸦。
我第一次到新加坡的时候,还需要隔离14天。在学校一天又一天的闲散隔离生活中,我认定迎接一场热带雨才算完整,也得偿所愿。落在屋顶的雨,好像在砖瓦上绽开的跳跳糖。下雨的时候,面对窗台猛吸一口气,便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这里的晴日和蓝天依旧强势,听一阵子酣畅的雨是很痛快的。
直到十二月的雨季,我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这里雨的威力。其中一周,我不得不将埋在最底层角落的长袖长裤的睡衣翻找出来套在身上。那时候还得意带来的长袖终于派上用场。不过这里的雨季旱季极为分明,熬过流完一整月的雨,又是狠命的晴朗。
我深知我对于天气的这番感知,大概率是我个人的胡乱感想作祟。但星岛的雨似乎下得越来越细长,也越来越缠绵。好像它来势汹汹,随即不由分说地占领,却又抓不住尾巴。
到站了,雨还是没有停。我下车后,撑起从711买来的伞。这把伞实在不是一般的丑,完全不着调地将鸡蛋花胡改成老气的红芯,印在了伞上。上把雨伞破裂得突然,而店里的折叠伞竟只有这一款花色。远远的,前面也有两把一模一样的伞。估计大家都是情急之下,却给了711畅销这些丑伞的可乘之机。
等到从厚实的小笼包里上完课,雨的踪影已经不见。走去公交站,必得在裸露的树丛中穿巡一番,现在变成了一段似乎要把人榨干的曝晒。这样的天气,就算在室外站定一会儿,汗珠便骨碌碌地沿着肌肤滚落。手机上天气预报显示最高气温不会超过32度,好像和之前没有差别。但似乎热量和光线都变得愈加难以忍受。
我像往常一般搭上了蓝线,偶然享受到一番没空调的待遇。上车时只沉浸在车内稀稀落落,正巧能寻个座位的欣喜之中,待坐定之后车门关闭,迟钝的知觉才得空被唤醒。原来自己已经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完全交由炎炎所摆布了。我丝毫未曾动弹,汗液却已经在皮肤表层织成蛛网。燥热的时候,连刷手机都是徒劳。我已无心再点开屏幕,然而手指中心却逐渐漫出透明污渍,像附在塑料壳上纠缠不清的胶。摇摇晃晃的巴士好像在通往一些模棱两可的地带。在每天接收高温限电的新闻时,不过三站车程的距离,才让我兴许能体会到缺电限电下的高温。
坐在车上时,我甚至没有任何斗争的余力,唯有领受。天气原来可以翻脸的如此彻底。可怕的不是旱,也不是雨,是它根本无法控制。今年过后,来年又该如何呢。
温室气体的排放无法阻挡,尤其在北半球地区,则直接促成了极端的高温天气。之前侥幸,躲过了欧洲的山火,北美的热浪。哪怕南北极冰川融化,从前更像是毫无实际可言的传说。人类意欲在地球上制造的掀动,早已有了成效。先前遇到炎热天气,顶多受些良心谴责,随即按下空调遥控器。但那些远方的呼唤,终究不会再遥远。
哪怕只是身处在赤道地区的新加坡,其实也无法逃脱。体会着极其有限的冷热尖锐交锋,我甚至毫无来由地脆弱了。受这里天气的摆布,我携带外套和卫衣的日子不得不延长,尤其连太阳都变得对我狠毒。如今,我只要在太阳下走上二十分钟,哪怕戴上了帽子都不足以挽救,脸必然会被熏成腊肉的颜色,辣辣地疼。在这里待了三年,从前根本不至于如此,现在却突然招架不住紫外线。
回宿舍的这截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泡在汗里。我埋着头快步走,此刻只有守在空调边上三天三夜才能补偿。
而宿舍内果然是满屋的烘热。是钢筋水泥筑成的大楼在太阳直晒下产生的烘热。我的刘海已经湿得打绺,但我在放进空调卡的时候,却有0.1秒的迟疑。
空调扇立刻灵敏地垂下来,冷风汩汩向外冒。但我还是决定开十分钟就去拔卡。我没有开灯,因为外面的天足够把整个宿舍映得很明亮。克制一点,傻一点,似乎这世界就还有救。
(这个时代已经不再风调雨顺,克制自己或许才可以恢复自然,一趟热烘烘的路程,骤生冷暖自知的思虑,当书写无法置身变化无常的事外,文字便沿着生活里的雨滴和汗滴,从个人身处的环境,接上万千盘缠的气候,颠簸中时而无力的嗟叹,时而卑微的颂愿,难得没有一丝怨天尤人的情绪,不过却有天人交的纠结,反而流露了一种浃背般,真真实实的感知。)
半夜下了一場雨,溫度大概降了幾度,恆處熱帶的房間,因為濕氣的關係,變得有點清冷,在這個無從掩飾寂寞的時刻,腸胃深處仿佛藏匿了一隻無辜被喚醒的生物,需要稍加餵哺,才能略為撫惜。於是我便換衣下樓,走到附近的超市買了兩包薯片,因為現在塑膠袋要一毛錢了,乾脆當做為了環保積點陰德,拎著包裝側端的尖頭,搖擺踱出店門。
想要預先消耗卡路里,所以沒挑捷徑。有蓋走道沿途有燈,如白日照亮了某種錯覺,旁邊是足足半個足球場般大的草地,突然喧起一聲蛙鳴。低沉迴蕩在漆黑的草間,像是蟄伏已久的突襲,接著此起彼伏一起圍剿,這個已經沒有童話的世界。
蛙鳴從小聽到大,兒歌咕呱咕呱誰都會唱,雖然城市不斷挖土掘地,至少並未業成絕響,我們似乎都該慶幸,尚可感歎小生命的頑強。赤道小島適合兩棲,全天下的蛙類族繁高達六七千,本地有三十種,大多屬於東南亞原生。過去以為雨後帶來的蛙鳴,聲如牛哞自當是牛蛙(Bullfrog)無疑,以聲辨形對號入座,像是畫出一條跨越物種和靈肉的筆線,把低頭細嚼草蕨的那頭畜物,以及吐舌掠捕蟻蟲的這隻野種,串聯起來合成共鳴,當中容有美妙和諧,自然大同的韻律。
不過,動物綱目也分南腔北調,後來得知牛蛙碩大,源於美洲一帶的川林沼澤,棲宿南洋潮熱的草叢濕地的蛙類,學名喚作花狹口蛙(Kaloula Pulchara),也稱為亞洲錦蛙,體型比牛蛙小許多,但是輸人不輸陣,叫起來也是同樣城府深厚。
鳥獸蟲魚林林總總的分門別類,採用拉丁式的二分法,拗口唸起來活生生像是來自外星,也像是蛙皮粘粘粗糲的感覺,但是其實通常顧名思義,花狹口蛙即是以嘴巴的大小為科,以外形的紋路為種,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孑然獨立的存在。
雨後的蛙鳴尤其空靈,聽著容易入迷,夜深天涼尋愛求偶,這種原始裡赤裸的慾形,靜謐中神秘的振波,仿佛生命繼起的靡靡之音。我止住腳步,想想不如聽個夠本,反正影劇隨時可以點看,便靠著走道鐵柱,撕開包裝拈幾片入口咬嚼,面向蛙鳴如同食物鏈裡最惡名昭彰的物種,湊熱鬧似的發出屬於自己的,那麼荒涼的聲音。
薯片是超市的自家品牌,咬起來清脆但是蕪雜,不若花狹口蛙純粹的亢奮,因為多了間斷的伴奏,此時才聽出另一道蛙鳴,零碎尖細近乎蟬叨,或似鴨叫。我的聽覺素來極為愚鈍,聽歌總是聽不出耳油,覺得什麼都好聽而什麼又都不好聽,但是此際仿佛打通靈犀,並未辜負伺伏左右的一眾樹蛙。
本地的樹蛙,幾乎皆是四線樹蛙,雖然暗綠的背脊,未必看得到四條名副其實的線紋,嬌小細瘦鼓起腮幫子來時,也比較羞澀,不像花狹口蛙在雨天特別容易發情,四線樹蛙則是不分晝夜不論晴雨,不甘於天地之間的寂寥。
有牛有鴨,還有混雜鹽分和味素的烹炸番薯,我像是一場雨天偶然出場的莊稼人家,必然有點食古不化。聽學生聊起最近流行的趨勢,咋舌突眼的青蛙/蛤蟆頭像,幻為梗圖迷因,朋友同學之間互相傳遞,情人佳節當成一種惡搞的諷喻代為轉送,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大鳴大放,從手機對話框裡接踵撲面而來。電子影音無性繁殖,自我複製,只有流行或者不流行的問題,偏偏現實如此脆弱,血肉隨時可能絕跡。
咕呱繪聲,孤寡兼可繪影,三更半夜一個人聽著蛙鳴,確實有點戚戚然的感傷莫名,記起小時候常在龍溝和池塘抓過的蝌蚪,興致勃勃養在家裡的玻璃瓶,它們總是來不及長成青蛙的模樣,就被媽媽倒進馬桶沖掉。
這片草地空置已久,哪一天建設發展起來,花狹口蛙和四線樹蛙或許就會銷聲匿跡。這些年來其實已經少見閃躍的蛙影,我吃完半包薯片動身回家,差點學著青蛙彈跳幾步,霎時產生一個奇怪的念頭。那些後方稀落的蛙鳴,是不是像草地上千萬光年以外的星辰,其實早已消逝,只是一種遙遠的回聲?
我還想聽到蛙鳴,往後買薯片最好自備袋子,雖然我也搞不懂,這麼做到底幫得上什麼,大概也是一條虛虛實實連接眾生萬物的筆線,斷了,人類就真的孤寡了。
我们每天睁眼闭眼都在一个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卧室可以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容器,装载了太多泪水与欢愉。窥探卧室可以满足人类的好奇心,斑驳的墙面和被钩子挂起的褶皱衬衫,都见证过一颗灵魂的躁动不安。
梵高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像是一滴沾了水的浓墨在画纸上无序游动,却在这间黄房子中驻足片刻。至于为什么不画画室画卧室,可能色彩不小心从梦境蔓延,再于画室攀上了洁白的画纸。用油墨记录的图像依旧是文森特一览无余的思绪,明亮的黄色在纸上跃动,述说每晚入睡前飞扬的眉毛与眉间深邃的沟壑。站在墙壁面前看向悬挂的长方形镜子,再一遍遍描摹自己生命的景象。不论是墙壁上瞬息变幻的肖像和景色,还是忽明忽暗的木质地板,具体生活畸变的缘由无从考证,只能透过包裹右耳的手帕感受鲜红心脏的强烈跳动。
对于疯癫画家最常见的说法是将生命奉献给艺术,或者其实是用画笔在白布上按下色块才能延续生命的线条。弯弯扭扭的彩色颜料,相互穿插交织成一幅癫狂的自画像,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叼着烟斗的荷兰男人模样。梵高的生命定格在阿尔勒的卧室,咖啡座和星月夜,也将附着在扭曲的线条上,被几百年后的我们亲手抚摸。我们可以搭火车到拉斯康或者卢昂,而你被一颗子弹承载,开始了天国的旅行。
(艺术是一间简陋的寝室,可以沉睡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