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梯阶
跨越印度洋降落在五千公里外的南半球,踏出机场迎面而来的冬季冷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咸涩味钻进我的鼻腔。前来接我的朋友跺着脚眯着眼对我说最近特别冷,夜晚的降温实在太过难捱。湿气伴随海风挤进身体的每个毛孔,我裹紧单薄的毛圈卫衣钻进了开往市中心的优步,看向几乎已经漆黑的窗外感叹终于久违地逃离了赤道。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回国的缘故,墨尔本竟让我想起了上海。市区里保留下来的红砖老洋房和脚下粗糙的石板,和记忆中的城市逐渐重合起来。不过后来被一只闯进画面的海鸥打断了回忆,上海没有这种白色大鸟。我和朋友计划在市区休整几天后出海观鲸,于是随意找了一家一日游旅行团,就省去自己做计划需要耗费的精力了。
墨尔本靠海,上网一搜有好几个可以观鲸的港口,旅行社发给我们的行程单也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就划走了,所以到了出海当天坐上开往海峡的巴士时,才得知去的是大洋路尽头的威尔逊斯港。在港口沿着海岸线排列着十几间小店,我们在这里解决午餐。小店店主多数是附近的索伦托或者普罗姆纳德的居民,店门口挂着用贝壳穿成的风铃,海风吹过并不会发出想象中清脆的叮当声。店内采光很好,装潢几乎都是温馨的暖色调,挨挨挤挤地摆满了玩偶、地毯之类的杂货。我和朋友买了咖啡坐在沙滩边的长椅上,看着两三个孩子将自己的面包喂给悠闲踱步的海鸥。
出海的游艇上载满了各国的游客,没离开岸边多久我们就倚着栏杆,试图透过深蓝的画布,看清底下沉睡的庞然大物。比鲸鱼更早跃出水面的是海豚和海豹,也许是亲近人类的缘故,也许只是喜欢船只激起的白色浪花,他们陪伴了我们很长一段距离。海豚从水面跃起带出一串晶莹的水珠,然后再弯着身子钻入水底,隐蔽于深不见底的蓝色之中。
游艇行驶一段距离后,只能远远地看见身后细长的海岸线,船长打开了扩音器,播放了一段几乎听不见的音频,据说是录制的鲸鸣,用于吸引附近的鲸鱼靠近船只。之后的一个小时就是面朝大海望眼欲穿,幻想着会有鲸鱼像儿童绘本里的一样向天空喷出一条笔直的水柱,然后像座山丘浮上水面。总之在已经分不清浪花还是鲸鱼的时候听到了几声惊呼,转头望去瞥见远方海面上隐隐约约的水雾,还有半条漆黑的鱼尾。
我的人生第一次观鲸就这样圆满收尾了,虽说只是远远相望,不过可能鲸鱼这种生物的特质就该是神秘,愿意露面已属实不易。人类对鲸鱼的喜爱几乎是天性使然,古老美丽的生物总是有勾起人类好奇心的能力。可能因此人类赋予的鲸鱼相关词汇向来充满美感,鲸鱼的叫声被称作鲸鸣或者鲸歌,死亡之后的沉没也用鲸落(Whale Fall)这样浪漫的词汇来替代。巨人的死亡带来万物的生长,好像和盘古也有奇妙的相似之处,所以被人类歌颂。
地球在鲸鱼的见证下旋转了数千万圈,他们在南北极洲和赤道附近往返迁徙,遍布了地球的所有海域。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五千万年前的陆地一步步踏入大海,仿佛宽广的大地容纳不下多一种生物一般,鲸鱼缓慢地将自己变成能够摆尾的模样。细胞更新迭代仿佛重生,这群庞然大物深受海洋的庇佑,游过了白垩纪大灭绝,游过了温暖之后又冰冷的洋流,却在今时今日逐渐要被遗忘在海底。我看向船舱壁上排列整齐的告示条例,好像是在避免人类在未来的某天面临相同的境遇,到时我们或许也会像鲸鱼一样义无反顾纵身一跃。
在威尔逊海峡出没的通常是座头鲸或者远洋虎鲸,因为那匆匆一瞥太过模糊,我也无法将那只鲸鱼和旅行团提供的图片对照。不过那看上去是一只小鲸,不知道她的妈妈在不在身边?今天有没有捕到鱼?什么时候再回去温暖的海域?鲸鱼和人类之间产生的链接或者共鸣,实在是说不清也道不明,老套地说就像很久之前就打过照面,让人类在茫茫宇宙中变得不孤独一点点?
再次踏上陆地感觉有点踉踉跄跄,像是踩着浪花摇摇欲坠。再回头望向大海只能看见几只海鸟盘旋于浅滩,所有海中生灵都已经销声匿迹。海浪一层层往岸边冲刺,或者其实是在往深海递进,像是可以走入海底的阶梯,只是不知道尽头是重生还是死亡。
(大海是一切生命的孕体,但是已经无法循环不息,出海赏鲸仿佛水陆诀别,游历俨如一则惘惘然的纪事,素来冷凝静观的文字,游走于深沉的疑惑和辽阔的哲思,以漂移的姿态和缥缈的意象,尝试照现一种千秋万代的衰亡,我们的未来是否注定搁浅,书写大概给不出答案,但是那些渺小而巨大,悠远而匆促的流逝,生命在一起下坠之前,似乎总算看了彼此一眼。)
一格格缓慢下沉直至未知的目的地,感谢老师帮我改题^-^
ReplyDelete题目本来就在文字置身的海底,我只是顺便捞起来而已。推荐大家看阿来的「大地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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