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詠芸:这个自然

Monday, April 24, 2023

詠芸:这个自然


就好像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到访边佳兰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学校的史地老师组织了一次户外教学,其实一般只开放给高中文商部的同学,但是因为领队的地理老师刚好在初中部也教了我们这一班,所以破例让我们蹭了一次户外教学。

七点半集合点名后,巴士驶离新山市区,沿着哥打丁宜高速公路向东部行进。马来西亚高速公路的风景乏善可陈,一眼望去除了棕榈树还是棕榈树,但好在远离市区后空气变好,汽车尾气渐渐被树木青草的芳香取代。

我们先是参观了英军在边佳兰留下的二战遗迹。边佳兰位于马来半岛的最底端、柔佛州东南部。海岸对面就是新加坡樟宜,天气好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远处印尼的峇淡岛和民丹岛,非常便于瞭望和侦察。英军就把这里设为其中一个作战基地,建了堡垒炮台,甚至还有军营和医院。看着静静伫立在边佳兰山上的堡垒,空气中静得没有一丝风,仿佛它们只是陷入了沉睡中,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醒来履行未曾完成的使命。沿着小径走下山,半山腰稀稀落落地建了好几处石屋,依稀能看到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我们还去看了山脚的防空壕,爬下生满铁锈的梯子,坑底一片黑暗。几十人一起挤在密闭的小小空间里,无需敌人入侵就已足够让人焦虑惊恐,幸好这些防空壕没来得及被启用。

除了二战时作为战略基地收到关注,边佳兰一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乡镇。住在这里的乡民几个世代以来,都靠捕鱼或者种植农作物为生,逐渐发展出以沿海海湾为村落的地理分布(有头湾、二湾、新湾、大湾、三湾、四湾、五湾、六湾和七湾)。直到70年代初,这个地方都还没有公路能与外界连接、出入和物资运输皆靠水路。村民若要到新山,必须搭成船只到新加坡樟宜,再从新加坡兀兰关出境到新山,交通极度不方便,四湾“岛”这个称谓也由此而来。

近年来,边佳兰再次进入大众视野。由于地处国际海运航道且邻近主要贸易枢纽,政府计划在边佳兰建造一座“石油综合中心“,供往来印度洋和北太平洋的油船停靠并进行装载和卸载。这项宏伟的计划名为RAPID(Refinery and Petrochemical Integrated Development,又名 “石油提炼与石化综合发展计划 “),建成后能提供的利益和回报巨大,相比之下只是需要拆迁7个村子、5座义山、7间神庙和6所学校,而已。国家地理频道还专门做了一期专题介绍这项工程,一时声明大噪。

午餐前我们走访了头湾的村子。村里一片静寂。90年代周边城市发展时,村里的年轻人就已经所剩不多。RAPID计划开展后,村子更空了。许多人在拆迁文告下来后,已陆续搬走另谋生计。还留在村里的阿婆阿婶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屋里坐坐,桌上摆着拜神用的红碟子和供品,一问原来是在为神庙的最后一次神诞庆典做准备。边佳兰以湾为聚居地,每一湾有自己的村落、神庙、学校和山。村民每次出海捕鱼前,都会向神明祈求出海平安顺利,因此神诞可是每个湾的头等大事,务必要办得盛大热闹。头湾的护福神庙面朝大海,像是在看守海上的渔民,为他们指标照航。

距离神庙几百米以外,填土工程正在进行,像巨兽的口要将头湾吞噬。

后来又去了渔港。那里的海风有着一股腥臭甚至是腐烂的味道。漂浮着油污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浅滩,随着浪潮被拍上岸的海水,时不时带着塑料袋或和宝特瓶之类的垃圾,令人怀疑这片海域打捞上来的鱼虾,到底还能不能吃?在码头边,渔夫为我们展示如何将船只放入水中,因为除此之外,似乎其他再多的也不适合倾诉给十五岁的孩子。

他们看起来和码头上的鱼堆一样,无力。

回去之前我们乘车到Tanjung Balau,因为地理老师想让我们观察海蚀、岬角和显礁。那里已经进入东海岸范围,和正在施工的边佳兰截然不同,细沙洁白、海水清澈,让人想要马上跳进水里游泳嬉水。我们在沙滩各处打卡拍照,单人的、多人的、跳跃的,姿态各异,为这段旅程划上了完美的句点。

回到学校的时候正好傍晚六点,并没有耽误放学。学生们还来得及乘坐六点半的校车回家,也许有的还要接着去上补习班。

生活照旧,对边佳兰的关注很快被考试校庆等等更紧迫的事情占据,回忆里只留下不够分一桌的炒蛋和沙滩上拍的照片。

(一回户外的教学也像是一场记忆的郊游,重返物非人非的残破面前,在海水浅浅的粼光和神明恍恍的眉眼之间,虽然现实随时开挖并且早已无法回天,但是在纸上仍可逗留久远,书写即是一笔一笔细细记铭,那些即将消失不见的肥沃和清澈,文字含蓄隐约而语气淡定内敛,情感皆由环境的意象进行烘托,在鱼米之乡的背景细节当中,让神思清醒的自然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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