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滴血,都在唱着我们的歌
我是在城市长大的小孩,一生中能走入森林的次数并不多,而那次是其中一次。但其实那个森林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森林,它是一个坐落在大学内的休闲森林,而不是那种还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但这不妨碍森林里的恐怖故事与禁忌在同学之间流传,大概每座森林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吧。其实已经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当晚有月光和虫鸣。
那天午夜,我领着一众组员,在黑暗的森林里缓慢前行。除了月光以外,没有任何外来光源。在这个没有光污染的世界,黑暗变得混沌、光变得敏感,仿佛一时之间我们也成了那些藏在森林里的,非人、非鬼、非物。后来有阴阳眼的朋友告诉我,那天晚上横穿树林时,她看见了有个人低着头看着我们经过,但之后问了老师才得知当时根本没有人在树林里。那位同学看到的是人是鬼,永远无解。虫鸣、泥味、幽魂、巨树、人,全都笼罩在月光底下,生死不分。
穿越森林后,我们一组人坐在森林里的空地,眼睛适应了黑暗和月光,大家围坐在一起等待其他组的同学穿过森林。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在干什么了,只记得暗淡的月光洒下来,各种虫鸣风声烂泥的气味雨后的味道黏腻的空气,作为记忆的剩余,留在这里和那里。前几天猖狂的大雨不停,空气中还弥漫的着雨的味道,或许还有一点柏油地面在雨后被蒸干的气味,勾起每到雨季时新闻上不停循环洪灾报道的回忆。
之后,大家在森林里玩起躲猫猫。鞋子不争气地在这个时候罢工,索性脱鞋在林中乱跑。有几次差点摔倒,因为雨后的泥土特别黏滑,光着脚在森林里乱跑也差点踩到尖锐的东西,活着走出树林可能有森林之神的眷顾。躲在大树下的我,看着它粗壮的树干和繁茂的枝叶,不禁思索起它的命运。柔佛雨季发生洪灾已经见怪不怪,大家都知道去坡底那条逢下大雨便会淹水。翻看1940年代的地图,发现原来那整片都是树林。对比现在的地图才发现原来以前的许多森林已经被开发,看空拍的话大概有点像光头强头上的坑坑洼洼。大面积的森林砍伐所导致的水土流失,天空落下的雨水在没有树木抓着的情况底下,一路冲进城市。脑袋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突然触碰我的肩,一声尖叫像镰鼬划过,惊醒了森林。
当夜,组员失踪。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中间,坐在地上的其他人将我的站立衬托的像一场宗教仪式,月光的照射让我显得更为惨白,像即将被处刑的罪人。第六感告诉我组员不会失踪,因此我开始站在操场中间低着头发呆。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森林里气候潮湿,源源不绝的汗从我身上流淌开来。那是我这辈子留过最多汗的一次。汗水像洪灾泛滥一样,流过身体每一寸肌肤,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身体里的水分有那么多,所谓内裤都湿晒大概也就这样。研究指出每平方公里的森林能存储5到10吨的水,而雨滴从天上落下时,能被树冠截留大约15-40%的降水量,我想前些时候在树下躲藏时,身体或许吸收了那15-40%中的百分之五吧,不然我的身体从未试过排出那么多水分。
被骂完已经是凌晨三点。那天晚上,排完水的身体通体舒畅,体重好像随着水分减轻了一些(可惜油水不互溶,否则我将很乐意一辈子都呆在树林里),换成纯粹的、物理上的疲累将我填充,因此我被迫沉入睡眠,连同森林的一切。一呼一吸之间,氧气/二氧化碳进入/排除,最终化作清晨的雾,把我的一些碎片留在了那边、那晚。
第二天下午,热风侵袭树林,一切水分都被晒干、蒸发。回程的巴士大迟到,我们浩浩荡荡整行人霸占了没什么车子经过的深山小路,百无聊赖地等待回程的巴士把我们接回城市。前一晚的疲惫让我坐在路旁垂钓睡眠。在那个有点清醒的梦里,一只老虎站在树上和我对视(“我给你了我的灵魂、肉体还有记忆。/我的每一滴血,都在唱着我们的歌。一首幸福的歌。听,就在那里,你听见了吗?”)。“叭叭!”犹如大象鸣叫的巴士喇叭声,把我拉回现实。
“回家了!”
(雨林纵深的南洋想象,几是华语文学的荒野坐标,马共出没猛兽伺伏,盘踞文明与野性边界的自然法则,本可繁衍书写的生生不息,可惜文字似乎毫无连贯的头绪,恍惚之间出入丛林,蒙太奇式的冥想画面,虽然偶有现实与幻觉的张力和诗意,但是叙述横切描述失焦,仿佛体腔之内产生了某种生根发芽的欲望,但是始终无从破体而出,蔓延成一片流动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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