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楚喜:这个自然

Friday, April 21, 2023

楚喜:这个自然

Weathering

去年八月,天又压得很低,刮风下雨还不足惜,闪电从宿舍烂小孔的窗帘刺向我的眼睛。雷声很快盖过了雨点。甚至会时不时轰得整座楼房都微微漾起来。原本想睡个午觉,养了精神好去上课,最后被闪电晃得只有爬起来。我不得不找剧来看,把满肚子的忿忿打发掉。

八月并不属于坡岛的雨季。但是雨却一点不稀奇,放肆地整天整天下着。

同样是去年八月,自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听闻水电大省枯竭得连一点电也产不出来。以往,夏季属于丰水期。但此番极端的高温天气,除了气温打破极值,降水量也破了历史同期最少的纪录。于是四川成为了重灾区。原本东部供电全仰仗四川,现在反倒四川先倒下了。因为上学,我在酷暑八月便已回到了新加坡,还算是将这场天灾躲了过去。发小则在三十八度的高温下,领着社区单位发放的一人一个对吹小电扇,继续实习。

要是这里流不干的雨,能分给四川一些可好?

泱泱八千万人,在企业停工停产的限电令、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铁、关空调电梯的商城,种种压制公共用电以保证基础家庭用电的情况下,只能蹲在家里,捱过了那段蒸笼日子。

出门上课时,雷电已经停了。只不过雨依然还很强烈。我站在车站的檐下,雨斜飘在长凳上涂鸦。

我第一次到新加坡的时候,还需要隔离14天。在学校一天又一天的闲散隔离生活中,我认定迎接一场热带雨才算完整,也得偿所愿。落在屋顶的雨,好像在砖瓦上绽开的跳跳糖。下雨的时候,面对窗台猛吸一口气,便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这里的晴日和蓝天依旧强势,听一阵子酣畅的雨是很痛快的。

直到十二月的雨季,我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这里雨的威力。其中一周,我不得不将埋在最底层角落的长袖长裤的睡衣翻找出来套在身上。那时候还得意带来的长袖终于派上用场。不过这里的雨季旱季极为分明,熬过流完一整月的雨,又是狠命的晴朗。

我深知我对于天气的这番感知,大概率是我个人的胡乱感想作祟。但星岛的雨似乎下得越来越细长,也越来越缠绵。好像它来势汹汹,随即不由分说地占领,却又抓不住尾巴。

到站了,雨还是没有停。我下车后,撑起从711买来的伞。这把伞实在不是一般的丑,完全不着调地将鸡蛋花胡改成老气的红芯,印在了伞上。上把雨伞破裂得突然,而店里的折叠伞竟只有这一款花色。远远的,前面也有两把一模一样的伞。估计大家都是情急之下,却给了711畅销这些丑伞的可乘之机。

等到从厚实的小笼包里上完课,雨的踪影已经不见。走去公交站,必得在裸露的树丛中穿巡一番,现在变成了一段似乎要把人榨干的曝晒。这样的天气,就算在室外站定一会儿,汗珠便骨碌碌地沿着肌肤滚落。手机上天气预报显示最高气温不会超过32度,好像和之前没有差别。但似乎热量和光线都变得愈加难以忍受。

我像往常一般搭上了蓝线,偶然享受到一番没空调的待遇。上车时只沉浸在车内稀稀落落,正巧能寻个座位的欣喜之中,待坐定之后车门关闭,迟钝的知觉才得空被唤醒。原来自己已经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完全交由炎炎所摆布了。我丝毫未曾动弹,汗液却已经在皮肤表层织成蛛网。燥热的时候,连刷手机都是徒劳。我已无心再点开屏幕,然而手指中心却逐渐漫出透明污渍,像附在塑料壳上纠缠不清的胶。摇摇晃晃的巴士好像在通往一些模棱两可的地带。在每天接收高温限电的新闻时,不过三站车程的距离,才让我兴许能体会到缺电限电下的高温。

坐在车上时,我甚至没有任何斗争的余力,唯有领受。天气原来可以翻脸的如此彻底。可怕的不是旱,也不是雨,是它根本无法控制。今年过后,来年又该如何呢。

温室气体的排放无法阻挡,尤其在北半球地区,则直接促成了极端的高温天气。之前侥幸,躲过了欧洲的山火,北美的热浪。哪怕南北极冰川融化,从前更像是毫无实际可言的传说。人类意欲在地球上制造的掀动,早已有了成效。先前遇到炎热天气,顶多受些良心谴责,随即按下空调遥控器。但那些远方的呼唤,终究不会再遥远。

哪怕只是身处在赤道地区的新加坡,其实也无法逃脱。体会着极其有限的冷热尖锐交锋,我甚至毫无来由地脆弱了。受这里天气的摆布,我携带外套和卫衣的日子不得不延长,尤其连太阳都变得对我狠毒。如今,我只要在太阳下走上二十分钟,哪怕戴上了帽子都不足以挽救,脸必然会被熏成腊肉的颜色,辣辣地疼。在这里待了三年,从前根本不至于如此,现在却突然招架不住紫外线。

回宿舍的这截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泡在汗里。我埋着头快步走,此刻只有守在空调边上三天三夜才能补偿。

而宿舍内果然是满屋的烘热。是钢筋水泥筑成的大楼在太阳直晒下产生的烘热。我的刘海已经湿得打绺,但我在放进空调卡的时候,却有0.1秒的迟疑。

空调扇立刻灵敏地垂下来,冷风汩汩向外冒。但我还是决定开十分钟就去拔卡。我没有开灯,因为外面的天足够把整个宿舍映得很明亮。克制一点,傻一点,似乎这世界就还有救。

(这个时代已经不再风调雨顺,克制自己或许才可以恢复自然,一趟热烘烘的路程,骤生冷暖自知的思虑,当书写无法置身变化无常的事外,文字便沿着生活里的雨滴和汗滴,从个人身处的环境,接上万千盘缠的气候,颠簸中时而无力的嗟叹,时而卑微的颂愿,难得没有一丝怨天尤人的情绪,不过却有天人交的纠结,反而流露了一种浃背般,真真实实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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