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鼎?”
每逢假期,我都会去探望外婆,今天亦是。外婆今年84岁,满头乳黄白的发丝,像棉花般似的,毫不杂乱地糅堆一起,呈蓬松状。每次向她提起迁移的事情,外婆总是板起脸孔,猛力挥挥那充满皱纹和雀斑的手,手心手背就像猪肉档挂上的猪肉般,赘肉摇摇欲坠。手环仍戴着她结婚时家婆送给她的玉镯,呈绿白色,透明状。玉镯随外婆的手一挥摆,还能听见玉镯与骨头的“咯咯”声。
乘两小时半的巴士,再走10分钟的路程,一眼望去是一堆野草在伸长它们的细脖子,使劲招手,那就是外婆家了。外婆家周围都是野草,散发出苦香味,像在咀嚼着已发臭的口香糖味儿一样;遇到风吹,屎臭味还会紧随飘来,手得即刻掩盖鼻子,决不能让臭味袭击,否则它将久久充斥着鼻里,无法散去。野草与我同高,在里边还真寸步难移,难以估计前后方会潜伏着的危机。来到此地,都得披荆斩棘,有时全身还会被野草刺伤。
“阿嫲!!!阿嫲,有抵無?”,没人回应。
厨房内却伸出了个头,长卷发,皮肤像漆上黑巧克力色似的,我只能看见两只眼睛拼命地在眨,真叫人毛骨悚然。她叫Satish,是舅舅聘请来服侍外婆的印度女佣。还好她认得我,让我进屋里坐。我小心翼翼地拨开野草,推开篱笆的小门,“依依呀呀”地慢慢推回原状,一不小心,支撑它的铁线篱笆和屋瓦将因此而塌下。转身是一方块走廊,却堆积着许多等待处置却未被处置的东西,有一箱子的废罐头、破烂的木椅子、梳妆台、陈旧的硨衣机、生锈了的刀具等。地板再也负荷不了,从裂痕到窟窿,起了盛水的作用。抬头一看,头上的屋瓦就只差那么20公分的距离。屋瓦一片叠着一片,覆盖整间家,从未塌下。屋瓦的洞孔及屋瓦与屋瓦之间的缝隙,是引进太阳光线的管道,我藉此光线呈弧形的状态进入屋内。
女佣回到厨房煮南瓜粥。我闻不到南瓜粥的香味儿,却有一股强烈、难闻的味儿涌进鼻里,甚至还涌进喉咙里去,强迫我不停地吞咽着那股比屎还臭的味道。我越往前走,味道越浓烈。我欲吐不能,液体哽在胸口里,难以呼吸。无庸置疑,味道散发自外婆房间,非常刺鼻。外婆的房间简陋狭小。我捂着鼻子进入,只见墙上都挂满了明星搭档的月历海报,右方有一个陈旧古老的玻璃橱,囤积着厚厚的灰尘和无数的蜘蛛网。看看橱上,外婆的假牙套还浸在生锈的杯子里。身后躺着张沾上了无数滴的血迹和 “美禄”痕迹的床褥,枕头上零落的发丝足以构建多个鸟巢。一往下看,是水盂,粪便和尿液全渗透在一块,黑褐色搅上青红色的,甚至还有乳白色的小虫在自由地穿越着。
突然,“啪” 一声打在我的背。转过身,是外婆。外婆脸色青白,直颤抖。眼见外婆全身都是泥,直怒视着我呵斥:“你是鼎?”(你是谁?)外婆的眼皮突然间挣得好大。
“阮是阿莹啊!”我惊讶地说。
外婆一句“毋知影”(不知道)后就不理我。后来是女佣说,外婆去找蔡婶后忘了路回来,途中不慎掉入泥沼里去。幸好邻居的小明及时发现,把外婆送回家来。外婆对着我说:“baju(1)。”我不敢相信外婆竟把我当成女佣。
“阿嫲!”,我再次确认。“(2)cepat sikit,nanti saya beritahu uncle,baru tahu!”外婆她……“阿嫲!阮是你的孙,阮是阿莹啊!”
阿嫲瞄了下我,好奇地问:“你是鼎的咱婆囝?”(你是谁的女儿?)。
“阮是阿芳的查某囝”,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哦。”外婆看是似懂非懂的样子,任由女佣脱去衣服清洗身子,就像小时候外婆替我洗澡一样,如今替她洗澡的却不是我。我转过身,擦干眼泪。
外婆换了衣,突然又摆出一幅惊讶的表情看着我,再次问:“你是鼎?”。
反反复复地,整间家就直围绕着“你是鼎?”的疑问句中。眼前的外婆,不再是看到我会喊我“阿莹”,而是一直在问我“你是鼎”的外婆了。
注释:
(1)指衣服
(2)快一点,等下我跟uncle(指舅舅)讲,你就知道
(阿婆失忆不认孙女的故事。孙女的情感浓郁,屋景的描写突出,算是一篇情景交织的精彩散文,可惜故事的虚构元素明显欠缺,跌倒失忆的设计过度凑巧。其实可讲一个失忆外婆被遗弃在野草丛中房子的故事,从此推展出有趣的可能性。)
Thursday, March 11,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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