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墙上的子宫
她喜欢做梦,别人是为了休息而睡觉,她是为了做梦而爬上那张双层床的较低的那一层。上面那一层床褥隔着一片木板,她背靠下面一层的床褥,望着木板,似躺在一张嘴的硬腭与舌头之间。但你不能因此判定她是一个奇怪的人,因为如果你也拥有像她一样的床,你也会为了做梦而睡觉的 ——那是一张能让你梦想成真的一张床。
小时候,父母都出外工作,哥哥们都出外上学,她只跟自己玩。扮家家酒,卖酒的人是她,喝酒的人是她,收酒的人还是她;玩照顾婴儿的游戏,她和自己轮流当婴儿、轮流抱婴儿说:“宝贝咻咻,不哭,不哭……”再假装自己不哭,不哭了。这些时候,她放下部分的自己,爬到双层床比较低的那一层,手指抚摸着墙壁上的裂痕,埋头进入梦乡。
梦里的爸爸妈妈、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同她窝在客厅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认真地看电视。她坐在正中央,爸爸妈妈和哥哥们似围绕着宝物的灯光一样围绕着她,这么强烈的亲情照射,热得刺痛了她尚似薄饼皮的肌肤,但是她舍不得醒来,好不容易全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她要把大结局看完。
再长大一点,她步入中学。她自小坚持绑着与眼平线一样高度的两根下弦月香蕉的头发竟被同学嘲笑,成为大家指证她装可爱的确凿证据;她自小爱向老师踊跃发问并回答问题的积极,成为她被大家排斥的理由。这样的时候,她解开撑着那两根香蕉的发圈,手指沿着墙壁发了福的裂痕抚摸,栽进床褥里,进入梦乡。
梦里的教室,她很喜欢。她坐在最前排的正中央,自己座位前的那张桌子左右都紧贴着隔壁座同学的桌子。左右两旁的同学凑近、和她有说有笑。老师站在正前方,慈祥地望着她,温柔的赞道:“你的香蕉长得好可爱,是不是妈妈帮你种的?”她猛点点头,终于有人懂得欣赏下悬月香蕉两根。好,离醒来还有三十七位同学!
再再长大一点点。她初恋了。怎么会只听到他的笑声、咳嗽声和他回答老师问题时声音里略带戏谑的认真?仿佛她的耳机插进了他的喉咙里。怎么会眼角余光都是他瘦削的身影?仿佛只有他的身体能成为她的眼神焦点。怎么会四肢不由自主地贴近他?仿佛她身上的每条筋、每一团肌肉都是为了靠近他而长出来的。可是他叫的却不是她的名字,牵的不是她的手,吻的不是她的脸。这个时候,她穿着校服,大汗淋漓的倒进双层床的下面那一层的床褥的怀抱里,睡着前,指尖不忘触摸那墙壁扩大了的伤口。
梦里只见她和他穿着彼此的校服,手牵手,走入了校门。她仍顶着那两根眼平线高度的下弦月香蕉。她每天从双层床钻进钻出,从梦里钻进钻出,做着的是相同梦。有时在梦里睡着,以为不小心在现实里清醒了,赶紧闭上眼睛;有时在现实中睡醒,以为还在做梦,绑起两根香蕉到处乱跑。
最近她多了许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每晚在不知道何时能睡着的情况下,没抱着任何愿望的爬上那一张双层床。一连几夜,她竟然梦见那些曾出现在梦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她惶恐,潜意识怎么会希望这些心爱的人死去?她原来是个凶手?她讨厌这样的丑陋的自己,她想把脸撕掉、把皮拔掉,想把肠子、肺啊、什么的都挖出来,她恨透了这不堪的躯体。可是她还是看得见自己。她猛然撞见墙壁的伤口,已有母亲临盆时的子宫开的那么大。她跳了进去,墙壁把她的衣物吐出后,伤口缓缓愈合,不留任何妊娠纹。
(纵使做梦了还不能弥合伤口的故事。常景与异境的对比交替精彩,现实的逃遁出口竟是更大的伤痕入口,整体经营整齐但略有斧凿之迹,死亡征兆有点刻意,但结尾魔幻的想象让人拍案。)
Thursday, March 11,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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