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曦君:三片记忆

Saturday, January 30, 2016

曦君:三片记忆


天籁无声

(一)
惊蛰,蛰虫惊出。

通过选拔加入维初合唱团,大概是开学以来最值得庆祝的事了。
八十人的队列浩浩荡荡,我被安置在同声部学姐中间,女低音组的组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指挥登台之前,她又向我挪了两步,轻声说:“一会我唱大声点,你听得清楚些。”说着岔开双腿,站得笔直,开始调整呼吸。我学着她的样子站好,兴奋又紧张地盯着指挥,手指无意识地将谱子搓得直翘角。
指挥棒举起,我的目光在棒尖与谱子第一小节间飞快穿梭,迎着蓄力到顶点的木棒张大了嘴……
然而我并没有发出声音,或者我根本无从得知我有没有发出声音。八个声部,八十几人,四面八方的声浪将我完全淹没,双耳已然饱和,余的都化作空气剧烈的震动,从发梢一直战栗到脚跟。高音的拔云穿雪,低音的撼石镇岳,男声的豪迈雄浑,女声的婉转轻灵,正编织出一张天衣无缝的巨网,将我牢牢缚获其中。
而我也甘愿缚获其中。

(二)
小满,小得盈满。

四阶合唱台,我站在从不曾企及的一层正中,却没有理由感到荣光。空荡荡的木质台面随着我的每一次紧绷而战栗,往日彩排时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却坐得熙熙攘攘。舞台射灯投在新蜡封的地板上,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却隐在黑暗之中,指挥缓步走到我面前,琴架上的谱子苍白得让我心凉。
“我认为你的水平不足以参加这次比赛,所以让Mr.Kwei(指挥)抽一些歌曲考你,只有通过了才能去维也纳参加比赛。”组长面无表情地说。此时离受试只有一小时。
信任及毋,公平与否,脑子里蹦出一连串的问号,蓄进眉眼里都变成了愠怒,然而学姐站回第一层头也不回,只有一叠谱子经过数只没有温度的手传过来,五线谱好像一根根绞索,揪得我喉咙生疼。
琴声响起了,我的思绪仍未抽离,却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我听见有人在唱歌,女低音一贯的和弦调子,前两个音稍有偏差,可很快就进入状态,节奏加快,似乎来到了一个高潮,我习惯性地为她捏一把汗,直到八小节的十六分音符完整无误地唱出。
“很好。”指挥合上总谱,背景音是台下的一片掌声。

(三)
夏至,地方物魈。

灯光璀璨,帷幔层叠,镶满金箔的墙壁将白色长裙映得熠熠生辉。已经是合唱节的最末一日了,手握四个金奖的维初合唱团受邀在闭幕式上演唱。刚想最后复习一遍谱子,就看到扉页上的各国选手的签名与留言,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候场时与同组的伙伴们聊起毕业旅行,侃着侃着就走上了台。灯光明艳如旧,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原来一向严肃的指挥解开了西服扣子,领带换了条蓝底白点的,松松打了个结。
指挥棒舞得就更即兴了,从芭蕾跳到恰恰再到草裙舞,大家的声音也就没有了往日的克制,高音尽情飚,低音使劲压,副团长唱到忘情把独唱部分尾音拖长了整整四拍,还引起周围一阵窸窣低笑。但这丝毫不影响现场氛围,甚至带动了台下其他合唱团的情绪,主旋一起,场内悠悠传来和声,维也纳之行的谢幕正演变成一场音乐的狂欢。
歌罢,我踢掉高跟鞋拎着跑下台,同指挥合影,同组员合影,同入围的其他合唱团合影。我的泪水里看不到痛极的苦郁,笑容里全是解脱的释然。长久以来,合唱于我已不仅是读谱唱歌,更像是一个同行的旅人,我珍惜他的方式,就是终点的送别一酒。
要知道,美玉是温润的,碎片却足以伤人。
他的微笑冰冷如钢铁,却是我最好的盾。

(篇幅严重超出,不过显然是欲罢不能动了真念,行文如音符流泻一般畅然美好,节气标题创意十足,『惊蛰』末句可免,甘愿不需阐明,『小满』人物讲话可去,转述较有实感,『夏至』写来有点耽溺抒情,尤其结尾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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