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耘：三片记忆

想再跟你说一句，晚安

车祸（1998）

记忆如同镜子，平滑又反光。当有人拿着铁锤将它敲碎，记忆锋利的碎片，扎进了那个刚满四岁孩子的心窝里。即使将碎片完整地铺起来，仍然存在一丝丝无法弥补的裂痕。午后的阳光洒进了客厅，电视里播着《黑猫警长》，外头的虫叫声咿呀作响，散发出了夏天的气氛。外公要外出寄信，想带着我一起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愿意，并嚎啕大哭。最终，外公以糯米糕作为诱惑，连哄带骗把我带出了门。还记得家附近那个十字路口，外公抱着我走了过去。时间模糊了记忆，只知道转眼间，自己轻轻地摔在地上，滚到了路边。回头一看，外公倒在了地上。那天下午的阳光依然明媚，只不过，掺杂着一丝红，有些刺眼。

懵懂（1998）

最伤感的也许不是大人的成熟，而是孩子的稚嫩与无知。家里突然忙了起来，大人们好像总有心事，不愿意告诉我。客厅里堆满了花圈和纸制品，我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比新奇。这是怎么了？这些又是什么？在我感到好奇又好玩的同时，有些东西是我所不知道的，也是所不能体会的。夜深了，外面仍然一片吵闹与杂乱。外婆回来看看我，她的眼圈红红的。我说道：“外婆，你别伤心了，外公没了，我再用《神笔马良》画一个外公出来。”外婆扑哧一声笑了，但转眼间，泪水崩了出来，陷进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褶中。看着外婆，我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外婆用粗糙的手指划过我脸颊上的眼泪，说我是个傻孩子，让我别哭了。是的，我不知道我哭什么。我只知道，我难过，想哭。

上坟（2010）

离开老家已经十几年了，这次陪着外婆回去看看她的老房子，并且收房子的租金。事情很快办妥了，外婆对我说：“去看看你外公吧。”跟着几个亲戚，我和外婆买了冥币、鞭炮、香烛，腊肉还有酒上坟。一路上，车开的飞快，外面下起了小雨，看着外面带着淤泥、坑坑洼洼的小路，觉得有点闷热。到了坟山底下，我向上望去，杂草丛生，小路弯弯曲曲，崎岖不已。爬山路上，几次滑到，只能抓着附近的树枝勉强向上行走。外婆老了，爬不上来，她说：“你们先走吧，我慢慢来，在下面看看也好。”山中，有没包好的新坟，也有被雨冲塌的老坟。终于来到外公的坟前，石碑上有着岁月的痕迹，周围长满了青草。亲戚们忙着烧香，我跪在坟头沉默不语。姑父对我说：“仙妮，难得回来一次，有什么话就对外公说说。”话语卡在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我一直跪在那里，湿润的泥土浸进我的牛仔裤中。还记得很久以前，外公每晚和我说晚安的画面。

我将头贴近泥土，轻声说：“外公，晚安。”

注：
《黑猫警长》：中国90年代电视动画，由森林公安局的黑猫警长带着他的部下破案。
《神笔马良》：中国90年代电视动画，少年马良获得神笔，可将一切画作变成真实物品。
 仙妮：我的小名。

（死亡是记忆的开始，三段围绕外公的惦念，哀凄涕零直出肺腑。『车祸』开头的说理可免，不过收尾却有戛然的震撼，『懵懂』的童心引人怜惜，可是铺展过巧，反而有点失真，『上坟』的情绪释放略有煽情，不过却也油然而生。如果再稀释收敛一些，本来已经不俗的文字造境，将会更加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