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故事1:k.d.

Wednesday, March 9, 2016

故事1:k.d.



風光

隔壁老王死後的第二天,陳伯便開始養成一個習慣,在外頭只要看到棄置路邊的東西,無論大小好壞,不管用得著用不著,一概放進推車帶回家。一房一廳的屋子越來越擁擠,氤氳著一股像是日頭燒焦的氣味,陳伯卻始終感到有點空虛,每個晚上查看一天撿拾而得三兩件雜物,總是覺得還不夠。

東邊靠窗的兩個牆角,已經堵滿撿來的電器,乍看宛如粗大斑駁的樹幹,枝條幾乎要碰觸到天花板,單單是收音機和電風扇就有五六台,有一回在兩條街外的組屋樓下空地,看到一台幾乎全新的洗衣機,如果不是陳伯胳臂發酸,這時應該就佔據在那裡。其他瓶瓶罐罐的則是四處擺放,書報雜誌擱在帆布床底,舊衣服舊褲子的還能穿就穿,不然就往空隙硬塞。不过,日漸積處更多的是,用途不明的電腦產品,連這些隨意丟掉的垃圾,也在提醒陳伯的不合時宜。

陳伯沒有積蓄,靠政府的補恤救濟,生活清寒但不至於餓死。屋子也是政府給住的,十層樓的組屋被叫做老人公寓,陳伯住六樓,七年前搬進來時就有預感,大概是無法活著出去了。

政府人每三個月左右來巡視慰問,吃飯有沒有吃飽啊、膝蓋有沒有力氣啊,上次的複診有沒有去啊。前不久就來過一位模樣端莊的小姑娘,看到陳伯把屋子裝點成這番模樣,表情詫異得倒像是投錯胎入錯行。屋子裡氣味嗆鼻,小姑娘找不到坐處,尬尷站了一陣,嘴邊的肌肉勉強彎曲,至少懂得保持客套,接著匆匆離開敲對面的大門去。

這裡大部分的住戶,皆是六七十歲以上的老頭,常聚樓下空地閒聊,談起過往的偷雞摸狗,興起都會幹你娘的罵政府幾句。陳伯心想,政府其實不錯了,不是送了棺材給老王,幾個鄰居還去了火化場,陳伯當時南無南無的誦念,遺憾只能看到黑煙裊裊自頂囪升起。

陳伯偶爾會講起自己,不過一輩子窮慣了,往往不知從何開始。十來歲阿母過世,父親更早前就跑路了,孤身一人打雜役養活自己,媳婦沒本事娶,有需求就和朋友逛窯子,年輕時差點和一個暹婆勾搭上——哇,那兩粒……

其實已經重述無數遍,但是老人善忘而嘮叨,換作是過去,最沙啞的笑聲必然來自老王。不過,陳伯從未談及的是,記得母親曾經帶著他出席一位親戚的喪禮,晚上在草地上燒了成山的金銀紙和紙紮的汽車洋房,燃燒的紙屑飄零四散,夾著濃煙滾滾照亮了大半個夜空,對於小朋友來說,無疑正是最風光的場景。

『以後要燒給我,你要好好記住。』

肉身毫無歇止的衰敗下去,奇怪的是記憶卻返老還童,陳伯蹲坐在前幾天撿來的一張高低不平的木椅時,一蹬一蹬的,彷彿依稀又聽到了,當時母親忽明忽暗的一句交代。

『記住了。』

环伺滿屋子橫豎堆疊的物品,陳伯突然覺得滿足無比,彷彿這一生唯一的成就,渾濁幽暗的眼珠泛起了當年的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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