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结
【花生酱】
母亲握着牛油刀,顺着花生酱罐子的口一刮,我的罪行便一览无遗。她把我均衡地涂在面包上,仔细掂量每条罪的重量,再决定下手是轻是重。粘稠的借口被她磕磕绊绊抹开,以至于所有的辩驳顿时失去意义,留下几颗大小不一的花生粒,吃起来粘牙苦涩。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反复咀嚼大人们口中“好心有好报”的叮咛,懊恼当时轻率地用父亲的手机拨出的号码,暗自决定再也不被任何表演为之动容,绝不会同情心泛滥。直到后来,当他们的罪行也在大众凝视的温度下逐渐摊开,我才意识那些伪善的话像藏在花生酱里的花生粒,尖锐又狡猾,总在不注意时卡在牙缝间。那天,母亲吃着花生面包,对着电视机大骂,而我满脑子都是那通一百块的慈善电话。我没说,但那三个月里,每日相伴的花生面包,也让我在同学们的目光中,慢慢变酸。
【立可白】
每周六的早晨惯例是洗刷周日上学穿的白布鞋。母亲一向节俭,无论是校服或是白布鞋,两姐妹一人一套,刚好适合穿一年。不到半年,白布鞋两侧的布料开始不争气地裂起嘴打哈欠。每当我蹲在厕所里,便能从地上方块瓷砖的几条裂痕中,瞥见自己身上龟裂的迹象。无论再怎么用心,重复的洗刷与拉扯,我便一身破烂。急躁的心情揉搓出灰色的泡沫,那些议论与揣测在同学们嘴里发酵,我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被快速冲走。于是隔日,我在厨房的窗户上晾干所有不堪的情绪,然后涂上一层厚厚的立可白。一阵潮湿的漂白带着刺鼻的气味,待星期一到来,我又是一双全新的白布鞋。
【短发】
自小我便开始留着整齐的短发,斜刘海停在眉头之上,是个标准的蘑菇头。每隔半年都需打理一遍。母亲带着我走进剪发师的家里,然后被安置在椅子上,听旧式收音机传在窗户旁卖力歌唱。剪发师是母亲的朋友,两人总是聊得很热络,我有时觉得睏了,便会闭上眼,让对话在发丝间游走,以清脆的声响,断了下午闷热的烦躁。等我再睁开眼,我惊恐地望着耳朵下方两三寸的发梢,把脖子衬得比长颈鹿还长。剪发师嘴角满意地上扬,而我在镜子里与母亲四目相对,笑容顿时卡在收音机含糊的杂音里。
(记忆这个酱缸,染得我们五味杂陈而红黄青蓝,三片看似无关,不过尽皆萦绕身体的局部,文字的恣意和蕴藉大有展进,在青春的背景前摆荡摇曳,但是投影的却是最细微的,关于成长的一动一静。)
作者以物喻人、从环境投射心情的功力很强,仿佛身边的物品都有了生命,随着观者的心理而变化。
ReplyDelete我爱花生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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