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毒癮
小孩的哭聲,迴響了這間一房式單位,飄散至陰暗的十樓走廊。斷斷續續,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地板上鋪著一張單薄的床褥,萍就躺在上面,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直直地望著乳白色的天花板。床褥旁有個開著的透明袋子,裏頭只剩下些許的白色粉狀。萍施不出力氣,去看看身旁的小孩,任由她繼續哭鬧。袋子的旁邊,有個杯子壓著一張十塊錢的鈔票。前天,她再也按耐不住飢餓和毒癮的發作,撥了通電話給爸爸,要了兩百塊。沒想到還是不夠用,只能購買一罐奶粉,以及一包白粉。
總算舒緩了毒癮。萍慢慢起身,抱起孩子安撫著她。哭聲逐漸停了下來,她趕緊把孩子放在床褥上,嘗試哄她睡覺。這個孩子是個意外,萍從沒想過她在這一生會當個母親。她覺得她根本就不配當一個母親。媽媽在她出生三個月後,就和爸爸離婚。她對母愛幾乎沒有任何的意識,直到從醫生手中接過孩子的那一刻,她才察覺母愛始終待在她的子宮裡,孕育著另一個自己。
萍看著女兒淺淺地睡著。她站了起來,查看桌上的手機,發現到竟有十通阿龍的未接電話。她趕緊回電,只聽到阿龍在電話的另一端怒吼。萍大罵他一聲王八蛋,說自己只剩下十塊錢,白粉也抽完了,叫他自己看著辦。掛了電話以後,她卻後悔自己為什麼會向阿龍發脾氣。惹得阿龍不開心,因為他回來後可是會毆打她。萍又打了通電話給阿龍,輕聲細語地安撫著他的憤怒,希望他能消氣。她答應阿龍會向爸爸討錢,解決白粉的問題。
通話結束,萍開始煩惱該怎樣再次問爸爸錢的事情。他雖然因為嗜賭,搞得小時候的家裡經濟狀況拮据。可是,有錢的話,他還是疼她們兩姐妹。萍希望爸爸這兩天沒有輸掉太多,這樣就會心甘情願地掏出錢包,好讓她向阿龍交代。
萍吸了一大口氣,緩緩按著電話鍵。響了好久,爸爸終於接起電話。萍不敢劈頭就問錢的事情。她用福建話問候爸爸,告知他女兒依然安好,然後輾轉地說兩百塊錢又花完了。爸爸沈默不語,空氣中只留下電風扇運作的聲音。萍發覺自己的頭皮開始發麻,熱氣從肺部直衝到耳朵。她開始轉移話題,詢問爸爸是否能在傍晚六點來家裡吃個飯。爸爸只回應一聲好,然後就掛了電話。
爸爸如果發現錢又落在阿龍的手裡,說不定從此以後就不理她了,萍是認清這一點的。他總是覺得是阿龍毀了她的人生,可是他卻從沒想過自己也是貢獻者。萍對阿龍已經不是依賴,而是共存。就算因為吸毒被判入獄了七年,出獄後,萍還是選擇回到了阿龍的身邊。只有兩人依附著彼此,他們才能存活下去。
還有一個小時,孩子也從午覺中醒來了。萍的身體開始出現一些不適,但是白粉早就抽完,袋子裡只殘留一點點粉末。萍舔了舔自己的食指,伸進袋子裡,把剩餘的挖乾淨,然後吸了沾滿粉末的食指。稍作休息了片刻,萍開始收拾凌亂的房子,她不想爸爸留下壞印象。之後,她帶著女兒和僅剩的十塊錢,到樓下的熟食中心買晚餐。她選了自己想吃的雞飯,爸爸喜歡吃的炒福建麵和囉惹,還有一杯咖啡烏。
萍還沒回到家,爸爸就已經在屋外等待。他的性子總是很急,每次都會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她開門讓爸爸進入屋子裡,隨即到廚房將食物擺盤。捧著兩個盤子出了廚房,萍看見爸爸抱著孫女玩的景象,頓時間心中盤算著的計劃全都無效了。阿龍這時來了電話,提醒萍要處理錢的事情,否則今晚兩個人又要承受毒癮的痛苦。萍陷入了兩難。
吃飯時,孩子突然鬧變扭,萍無暇搭理爸爸,而爸爸也悶不吭聲。萍覺得這是一個適當的時機,就開口問爸爸是否能跟他借三百元週轉。爸爸放下筷子,竟然說出從此以後不再救濟她的話。萍還以為爸爸是因為輸了錢心情不好,才會如此回應,就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就算五十元也沒關係。爸爸點了一根煙,喝了一口的咖啡烏,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萍這才意識到爸爸是認真的。想起了阿龍在電話中的語氣,她不禁打起哆嗦。
爸爸什麼都沒說,吃完飯後就離去。萍把盤子放入水槽,坐在椅子上思考著爸爸在晚餐時的態度。她還是認為爸爸是因為賭博時出師不利,才會如此對待她。她抱著女兒躺在床褥上,眼皮逐漸厚重。
萍因為全身的冷汗而驚醒。她的身體不停發抖,而且還感到很痠痛。萍拿起電話撥給阿龍,當他知道萍無法向爸爸弄到錢時,話都不說,就立刻掛掉。萍沒有精力去在乎阿龍的不滿,就立即打電話給爸爸,希望爸爸能幫她最後一次忙。爸爸也接起她的電話,但和先前的態度一樣,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萍懇求爸爸只需要五十塊就行了,但是爸爸竟然也掛了她的電話。
症狀越來越強烈,讓萍無法做出判斷。她的腦中,只能不斷重複拋棄這兩個字。她使出全力,來到窗沿。萍從窗口往下看時,竟然看到女兒在一樓呼喊著媽媽。這是女兒第一次說話。她露出了微笑,說了女兒的名字,然後就掉了下去。
萍被爸爸拋棄,也拋棄了自己的女兒。
(书写有瘾,因此文字是欲罢不能的毒品。不过,世间的悲剧却是另一种膻腥,虽然耳闻目睹千篇一律,但是警世诫训何妨再来一记,三代牵连因果深陷,可怜的终究还是无辜的性命。)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