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家莹：告别

帮佣

夕阳通过花纹的铁窗照耀着厨房的白色瓦砖地板，燃气灶和旁边的木桌也沐浴在阳光的照射里，和炒菜锅所散发的热气一同蔓延至所有触手可及的角落。利落的左手拿着锅铲用尽全力的翻搅锅底的冷饭，与新鲜的青葱和蛋汁混融为一体。右手扶着大锅手把，不时地调整角度，最后再加上几条肉丝和新鲜的老虎虾大力翻炒。手肘的青筋在黝黑的皮肤下浮现，只为炒出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炒饭。

Ah Boy闻香而至，迫不及待地偷捏了一小把饭，放入嘴里。“哇，不就是饭咯，为什么这么好吃？”

“因为有镬气，所以好吃。”雅蒂一边解释，一边忙着把炒饭倒入四个圆碗。

“什么是wok hei？”Ah Boy骨碌碌的大眼睛直望着她。

“我不知道，这是太太告诉我的，说是炒出来的菜应该有镬气。”

似乎想起了太太的叮咛，连忙催促Ah Boy饭前洗手。太太拖着脚步，慵懒地从卧房走出，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后便径自在饭桌前坐下，菜色映入眼帘，人也恢复了精神。太太尝了一口虾仁，抿了抿嘴，显然对雅蒂的能力持有一定的认同。

“今天先生要开会，所以会较迟回来。饭就留一些给他，等一下记得把Ah Boy的英文Volume Two课本拿出来，今天补spelling。对了，明天午餐做得丰盛一点，我可能要出去，所以不吃晚餐。”

太太不疾不徐的嘱咐，雅蒂总是游刃有余。一大早，雅蒂便把先生平时最喜欢喝的夏威夷科纳咖啡准备好。先生是位咖啡爱好者，对上等咖啡豆爱不释手。科纳咖啡浓郁芳香，带有肉桂香料的味道，酸度适均，味道强劲有力，雅蒂也喜欢把咖啡煮得比一般浓，黑得深不见底，喝起来才爽。如此香醇的咖啡也不能被奶精糟蹋，加入适当的糖分，也是雅蒂早就学会掌握的一门技巧。

太太则偏爱茶，原本只喝味道清淡的铁观音，却在雅蒂的建议下改喝经过沸水泡煮的菊花茶，说是能去热解毒，清肝明目，且是少数不含咖啡因的茶类，能助人一夜好眠，转眼间太太已经喝了将近3年的菊花茶了。雅蒂也对泡制菊花茶的学问颇有研究，先用一小锅水煮开，再把菊花放入后转小火，待茶色变浓即可饮用，她一向坚持深黄色的菊花茶才是充分发挥菊花功用的真理。

身为帮佣，对雇主的个性、脾气、习性等应该百般容忍。做了叶家3年的帮佣，先生因公务繁忙而常常不在家，倒是太太老是闲着没事干，在家看电视与教导Ah Boy 功课，即使打牌输了钱后，也会习惯性地私下塞点额外的零用钱给雅蒂买新衣服。除了包办衣食住行，到了餐馆吃饭和野外聚餐时也会带上她，雇主份内与份外事可说是面面俱到。

平日全家与雅蒂关系最要好的就属Ah Boy，习惯接他上下学，带他到附近的咖啡店吃冰淇淋，然后在家里与他玩变形金刚玩具。他大不了只是稍微顽皮点，但是有哪家孩子在这个年龄不好玩？眼见明年的合约即将到期，雅蒂心里倒是释然，只是难免会有不舍，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嘛，大概最想念的是Ah Boy时常围绕着她转的身影与令人喷饭的好奇心，还有替太太与先生准备餐饮的时光。

叶家虽然提出了续约的邀请，雅蒂终究还是决定回到家乡孝敬父母，开间小食店过日子。到了机场，Ah Boy揪着雅蒂的衣襟，嘟着双唇，最后终于沦为肥皂剧，哭得稀里哗啦。

“雅蒂，don’t go leh!!!”

太太与先生正想上前表达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激与祝福，雅蒂突然主动走到两人前面。雅蒂望着太太，张开双手上前给太太一个最真挚的拥抱，手掌不断磨蹭着太太的背脊，而太太也大方地接受了雅蒂的好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原本传递温热的掌心霎时停止了动作，雅蒂的嘴贴近了太太的左耳，继而道出了一大段当事人差点忘记的告解。

“我原本想咽下这段话，撑到回家乡为止，但实在按耐不住啦。这几年，听你说过先生长期便秘，中医也常说以形补形，所以我每天在咖啡里加了天然无防腐剂的粪便，又怕先生接受不了，所以故意把咖啡煮得特浓，好让粪便更容易溶解。至于太太您大可放心，喝了这么久的菊花茶，可没尝出尿的味道吧？还好我的肠胃蠕动功能正常，每天一大早产量供应绝对没问题。除了茶与咖啡，其他饭菜并无加料，Ah Boy这个年纪无论身体或性格还很健康。”

太太脸上挂着的微笑顿时僵掉，一股说不上的恶心油然而生，周围的环境喧嚣顿时被脑子里的轰隆声堵住，只听见了Ah Boy努力吸着鼻涕，依依不舍地叫着雅蒂的名字。

（人心浑浊幽暗难见，善恶一线无从识辨，咖啡掺杂屎溺，菊茶渗入尿液，书写不是布道而是呈现，同时不知不觉的让读者饮尽，这么一种荒谬与真实混伴的滋味。佣人用人，主仆逆转彷佛正义，文字的计谋一旦得逞，在最臭最恶心之处，往往就是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