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部份身体

印迹

课后，擦完最后一张桌子，还是忍不住悄悄推开了里间的门，空气中散落着一股生冷的味道，墙上停着几只叫不上名的昆虫，黑漆漆一片，两只夹杂在中间的红色小瓢虫便显得格外惹眼。走过一排黄黄绿绿的树叶，我在一个玻璃柜前止步，愣愣地看着第三排右边的位置，密封的圆柱器皿中，它静静睡着。

大大的脑袋，五官轮廓已清晰可辨，耳朵害羞地耷拉着，闭着的双眼微微凸起，厚重的眼睑还没冒出柔软的睫毛，塌塌的鼻梁下，小巧的嘴巴紧紧噘着，像在吸吮着什么美味而舍不得放开。圆鼓鼓的身体跟脑袋一般大，泛白的肌肤满是深深浅浅的褶皱，显得蜷缩着的四肢更为纤细瘦弱。

我踮着脚绕到柜子的右边，终于看清了左边靠近头顶的那一片淤青，淡淡的青绿色围成不规则的圆形，包裹着一块突兀的黑紫色。听老师说，这是它妈妈不小心跌倒在路牙上留下的印迹。想必小家伙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摔吓得不轻，攥紧了两只小拳头，却仍然抵抗不了被封闭在冰冷容器中的命运，还没来得及品尝眼泪的滋味就得习惯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

不知道它妈妈承受了多少内疚自责，但我从它乖巧的睡颜中看不出怨念，虽没有生机勃勃的朝气，却有一份安详的沉静，让人不忍打扰。

以后，我没有再看见过它，大概是飘摇在另一处深邃幽静的黑暗中，伴着那青紫色的印迹，沉沉睡着。

（人间来去皆有印迹，可是孩子在瓶子里，却是一具来不及长大的身体，文字张眼注目得仔仔细细，字字句句温柔的抚恤着生命的血肉，静听彷佛皆有哀吟的叹息。写作即是这么一种不忍卒睹，而又非看不可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