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光
天色漸黑,她剛剛下班回家,走過之前每天和他一起經過的人行道時,突然想打噴嚏。但找不到光,噴嚏最後打不成,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時候,偶爾她會迫切地希望自己將路人錯認成她死去的丈夫,想抱一抱他,聞他穿上黑色外套時身上的氣味。她想讓自己相信他還站在自己的眼前,依然和當時一樣栩栩如生。從此以後,她開始只穿黑色的衣。不单是衣服,她也只願意穿黑色的內衣和裙子,出門時偶爾戴個黑色的帽子,并將慢慢開始發白的頭髮染成徹底的黑色。即使是在天氣熾熱的大白天,被遺漏的碎光從黑色的窗簾中點點滲出,她的房間仍然是昏暗的,沒有燈光。
她開始讓自己的世界變成黑色。自從丈夫死後,她再也沒有打過噴嚏,而且從開始在黑暗中洗澡、將透光的白色窗簾換成黑色的那一天起,她便清楚地知道她的丈夫已經不在了。遺憾的是,丈夫才去世不到一個月,她卻從來沒有產生丈夫還在世的錯覺,甚至丈夫曾經存在的痕跡,也開始不知不覺地從她身邊,以光一般的速度消失。
她才剛踏入家門,凉意自背脊延伸至髮根,即使在黑暗中,她仍意識到丈夫的氣味又消失了一些。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她奔入黑色的房間,在衣櫥中翻找到他忘了帶走的氣味。如釋重負般,她將丈夫生前愛穿的黑色外套擁入懷中,她渴望感受他身上的體溫,貪婪地聞外套上屬於他的氣味。丈夫常加班至深夜,睡在黑暗中的她。卻仍能夠感受到他躺在身邊時側躺的力度,被褥的線條。此時她輕輕撫平床單上的皺褶,可懷裡只有外套,幻覺始終沒有出現。對他體溫的記憶漸漸只剩下黑色,她心底還是非常明白,丈夫已經徹底地離開她了。
抱著黑色外套入眠的時候,她開始思考要如何才能產生幻覺。她盡力回想關於丈夫的每一處細節,每一天身上帶著的味道。這樣也許就能說服自己丈夫還活著,依然側躺在她的枕邊。她絞盡腦汁,但無論她多努力,也只能想到打喷嚏这件事。憑著他的記憶走下床,她向電燈的開關走去,仿佛看見一個影子按下了開關。
燈一亮,她打了一個噴嚏。
(这个世界影影绰绰,我们却是活在记忆的明亮里,靠着爱情的光合茫茫呼吸。书写是一种寻觅,就像妻子对于死去丈夫的悼意,但是过程和文字必须曝光够久,才能捕捉到哀凄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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