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俊美:告别散文

Sunday, April 24, 2022

俊美:告别散文

生普洱

来新加坡后也改不了喝茶的习惯,一天至少喝两三杯,起床后喝一杯,下午写作业时喝一杯,晚上睡前再喝一杯。与国内不同,在新加坡我喝的是绿茶,是茶包的那种绿茶。说起来就可惜,在超市似乎也买不到平日在家里喝的那种茶饼,每次喝手里的冲泡的绿茶,就想起远在国内的母亲,和她茶室里的生普洱。

母亲的茶室,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待的地方,很安静,很整洁。走进茶室能看到一张大茶几桌,旁边放着椭圆形的紫晶洞,一把浅木色的琵琶,和一盆还未开的兰花,茶几桌后有张长椅,长椅后面一幅山景画,还有一叠书。母亲喜欢在这里品茶,和朋友聊天,有时候会叫上我,喝几杯。

我一直和母亲的关系不好,可能是由于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外地上学,寄宿的缘故,和母亲接触的时间很少,长大后,自然也遵循小时候的相处模式,沉默寡言,心事少说。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和我心里的传统母亲形象背道而驰,她从来不做饭,从来不会帮我打包行李,从来不会在我离别时流泪,至少我没有见过。我记得这种情感最高昂的时候,是高一开学那天,刚整理好衣物的我躺在床上,在手机屏幕反射面,看到背对着我,隔壁床同学的母亲在帮她套蚊帐,叠衣服,母女两有说有笑。我假装是在玩手机,但其实心里不是滋味,羡慕夹杂着嫉妒的情绪,心里一烘,身子一颤,鼻头一酸,眼泪就涌出眼眶了,我知道我可能看起来很傻,但我是打心里渴望这种母爱。但奇怪的是母亲却把茶室设计的别出心裁,头上的吊灯是跑了十几家店选来的,兰花是需要每天浇水的,似乎母亲对茶室的爱远于我。

那天母亲把我叫到她的茶室,说是要和我一起品茶。我拉开木凳,瘫坐在母亲的对面,母亲开始用茶刀撬茶,把茶饼撬成七八块,再将松散的茶叶放进茶杯里,泡上一壶茶,整个过程很安静,能清晰听见水与水碰撞的咕咚声,杯盖刮过茶杯的清脆声,或者是隔壁邻居家小孩的嬉笑声。母亲开始询问我的学业,我最近的状态,我的目标大学,我的感情生活,我就像面试生一样给出标准的答案,「我的状态很好,我的目标是42分,我没有交男朋友」。经过母亲的追问,和几杯生普在嘴里晕开后的香味,我慢慢变得像和朋友聊天一样,身体往前倾,语速加快,手也不由自主的摇动起来。我和母亲聊了很多,从小时候我幼儿园宿舍里的生活老师到我高中交的初恋。生普洱茶泡了一杯又一杯,刚冲泡时苦涩的味道已经被冲淡,留下来的只有淡淡的醇香,母亲于是又加了些茶叶,继续我们的聊天。

我出生在一个特别的家庭,母亲是那个提供大部分经济支持的人,妈妈是冰冷的代表,坏人是妈妈,爸爸是温暖的代表,好人是爸爸,至少我在我小时候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更喜欢爸爸的爱,爸爸的爱是温柔,绅士的。母亲在做妈妈前的事情,我隐约在外婆口中听过些许。妈妈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后就随外公在码头工作,小到安排船只停泊,大到帮忙卸沙,不管体力还是脑力活,母亲样样都做。后来外公在母亲当妈妈时,我一两岁时,因为鼻腔癌去世,母亲年纪轻轻就担起外公的责任,当起一家之主,同时要照顾外婆,还有照顾小她十几岁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还要提供舅舅学业上的支持。

我开始询问母亲关于她旧时和外公的事情,试图拼凑出母亲完整的拼图。母亲开始哽咽,我是猜到的,因为每次提起外公去世,母亲情绪就会很激动,眼眶开始冒出泪花,这次也不例外。母亲是抽泣的说完那段经历的,可能对她来说,那段时间痛苦的不止是她最尊重的人去世,还有顶着很大的压力,面对外公留下的工作,外公旧时搭档的背叛,和对未来的焦虑。母亲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你外公死后第二天,我爸爸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他们就找上门来,挖苦我,要分钱,要把你外公拿命博的,辛辛苦苦赚来的资产瓜分掉,那是他日日夜夜,兢兢业业,有时候忙到连饭都不吃了,觉的睡不着得来的,我不想让他死的不安稳,我当时就说一定要变的强大,才能尊重的起他为我们换来的生活,才能照顾好我爸爸最爱的女人。」这句话,母亲没有断,一口气喊完,我看着母亲留下的泪水,快速的滑过她的脸颊。

我措手不及的将整包纸巾递给母亲,我什么话都没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的这么厉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我沉默不语,拿起桌前的那杯生普洱,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在我口中翻滚,流过我的消化道,炙热的水盖过了生普的苦,嘴里则留下了生普的甘甜。等到母亲平复下来,我收回我本来想对母亲问的问题,「母爱是什么」,因为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茶有回甘,书写亦是此味最为迷人,浮得坦然沉得释然,母女两人共聚倾谈的一幕,隐约散发幽幽的香气,关于普洱茶道的细品,其实无需删得如此彻底,渐进如温水浇灌在彼此掏心的文字,或可稍微冲淡较为郁稠的哀戚,最后感念言爱似乎多余,不过讲出来也属一番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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