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玩偶
小孩子总是不懂珍惜,爸爸抓的玩偶仅仅令我兴奋几个钟头,就被房间角落的两个塑料箱子永久封存。大箱子随着童年成长慢慢被填满,但是小孩的心却好似永远填不满。我总是踮起脚尖,挥舞短短的手臂指着娃娃机里的崭新小熊,睁大眼睛对爸爸咧开嘴笑。直到第二个箱子的盖子彻底合不上,妈妈才拍着箱子宣告对我和爸爸的判决,再也不许我们带新的娃娃回家。
09年的春节,第一部喜羊羊与灰太狼电影上映,我拽着爸爸妈妈跑去电影院看了首映。一场只有我在享受的电影结束后,爆米花柜台边上的纪念品展览柜叫我久久移不开眼。雪白的美羊羊戴着粉色丝绸的蝴蝶结,比身体大的脑袋软趴趴地靠在身后的支架,黑色毛线勾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绝对是在叫我带她回家。妈妈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玻璃柜,皱起眉头说我从不珍惜玩具,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喜新厌旧。我摇摇头,赌气一般地说我会一直好好对待这个娃娃,不会让她沾染一丝灰尘。可能是被我的真诚打动,或者只是懒得应付我的无理取闹,妈妈和我拉了勾,让我许下了这辈子的第一个承诺。
后来我真的好好遵守了诺言,不管是赶完作业的疲惫,还是无所事事的悠闲,最终都会在夜晚被小羊玩偶吸收进她小小的身体里。就算是出门旅行,我也坚持把她塞进行李箱,陪我颠簸摇晃,感受陌生的天气,见证世界的缤纷。她愿意倾听我所有生活的琐碎,愿意拥抱我所有成长的烦恼,愿意守护我所有童年的秘密。这样的陪伴似乎弥补了我没有兄弟姐妹的孤独,像是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的躲避树屋。
几年后我独自来到新加坡读书,小羊玩偶寄托了爸爸妈妈所有的挂念。在独自一人的晚上,我把想对妈妈说的话告诉她,然后亲吻她的脸颊,希望思念得以传达。后来,外公在我六年级时过世,听到消息的我只是眨了眨眼,轻轻哦了一声。12岁的我并没有彻底理解死亡。但是看到安静坐在床边的她时,曾经被收纳的回忆涌现,抑制不住的眼泪掉落在她已经不再柔顺的绒毛上,泛开几摊淡淡的灰色。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我微笑,仿佛永远不会被情绪动摇,却也永远可以接收我的悲伤。
在近十个年头的异国他乡生活中,我学会独自消化情绪,渐渐不再对玩偶诉说心情,只是偶尔想起在睡前小声道句晚安。她不再是初见时的雪白,蝴蝶结也被缝缝补补过好几次,生产标签早已被磨损得看不清字,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会亮晶晶地望着我。妈妈为了我不在假期时带她往返,给我买了一只相同模样的玩偶放在家里。她们一模一样,一样柔软,一样可爱,一样安静,独独缺了那份我收藏在她身体里的回忆,所以我知道她们完全不一样。
去年假期我搬了家,打开收纳箱的时候却找不见那一抹白色。我翻遍所有纸盒,所有角落,都看不到她的痕迹。我以为我会无法入睡,可那之后也并没有辗转反侧。现在我又买了很多新的毛绒玩偶,比她可爱也比她柔软,但是她的模样一直清晰地储存在我脑海中,过去多久都分毫不差。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安抚玩偶的陪伴,但我也失去了那小小一份,本该伴随我一辈子的温暖。妈妈可能已经不记得的那次拉钩,却依然是我认真想要履行一辈子的承诺。后来的夜晚我也时常会思考她的去向,是否是在途中走失,还是当初的我根本没有好好把她放进收纳箱,也或许是与外公一起,带着我童年的时光去旅行了吧。
(在记忆放牧的山坡上,仿佛咩咩叫着一只绒毛小羊,玩具的叙述皆是主人的故事,从吾家有女的漂泊,到孜然成形的独立,草食系般的文字始终不疾不徐,沿途嚼着斑斑迹迹的草叶,尝到哀愁和幸福的蕴藉,最后像是明白了生命里的任何失物,其实只是待领于书写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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